嶺南氣候濕熱、瘴氣彌漫、山高水深，南楚朝廷鞭長莫及，便只得冊封土司，以夷治夷。
風氏便是嶺南的地頭蛇之一，他們神出鬼沒，老家主更是從未顯露過真容。
當地的官員也是有心無力，對嶺南百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每年的賦稅貢品到位，不出大亂子，便沒必要惹麻煩。
以至于風氏少主風連山離家遠行這樣的大事，南海郡也未曾察覺。
想要成為巫咸，除卻血脈傳承，還要通過神明的考驗。
老家主業已年邁，摘不下儺面，也走不出祖地，便想著叫年輕人先闖蕩一番。
儺面之下，是一張稚嫩的面容，風連山年過而立，卻仍是少女模樣。
巫咸壽命漫長，能活過二百歲，且容顏不老。
當然，代價便是他們要付出自由，依照神明的安排，流離一生。
老家主年輕時也是走南闖北的人，見過燕地的薩滿，也看過中原的山河。
北方的薩滿則是另一個路數，他們供奉神明，卻只在有需要的時候請神下凡，具體是如何做到的，那就是不傳之秘了。
中原腹地是道門的天下，道士信奉天道，卻不會屈身侍奉某位神明。
見了世面，便不想回到那方寸之地，可巫咸生來就是神明的僕役，直至肉身腐朽，方可擺脫宿命。
巫咸家族世代聯姻，互相嫁娶，風氏老家主的母親便是殷家的姑娘。
很多年前，她逃走了。
不是每一個出生在巫咸家族的孩子都有溝通神明的能力，得不到神明的偏愛，便是無用之人。
離開前，殷�的一雙兒女拉住母親，問她要去哪。
她沒回答，干脆利落地走了。
事隔經年，年邁的老家主風如意仍想見母親一面，她快死了，可母親是有靈力的，應當還有很長的時間。
遠在南郡的商言打了個噴嚏，江師姐無暇他顧，便叫她來給崔青蓮治喪。
皇帝和太子不可能千里迢迢地來南郡，讓禮部官員來，又顯得不夠重視。權衡再三，皇帝便請了個道士下來。
老夫人親緣寡淡，喪事也好辦，同宗親近的隨了禮錢，關系不好的則往遠躲。
出人意料的是，素來和崔青蓮不對付的劉紅葉居然來了，老太太顫巍巍地添了刀紙，嘟囔幾句，便走了。
生老病死，自古皆然，姬氏族人一旦患上枯榮癥，便跳過了衰老，直接病重不治。
年少早夭，喪事便不好大操大辦，老族長的小兒子都是匆匆下葬。
因而南郡姬氏的族長也親自披麻戴孝，送了老夫人最後一程。
“真不該應了師姐。”商言小聲道，“離風家太近了，總能聞到香火味。”
她對自己的過往避之不及，生怕沾上巫咸的香燭味。
為此，她改名換姓，毀去面皮，打斷了全身的骨頭，才變成了現在的商仙長。
屋檐下的風鈴驛叮當作響，崔青蓮晚年喜歡坐在長廊中，一听就是一天。
幾個侍女哭作一團，老夫人將她們的身契還了回來，此後，她們便自由了。
崔青蓮雖生來殘疾，卻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她知道，皇帝看不上她那點東西，太子也不記著她了。
與其眼巴巴地湊上去，倒不如給彼此留個好印象。
太子其實是記得的，尚在襁褓時，祖母常常抱著他，哄他睡覺。
父親過世，對小小的楚重華而言，不啻天塌地陷。一向慈愛的祖母逃也似地回了南郡，母親的態度也一落千丈。
崔青蓮和楚青蘿不睦，但兩人看在姬 的份上，誰也沒撕破臉。
小孩子不懂大人間的齟齬，但他知道，祖母總是躲著母親。
如今崔青蓮故去，太子依例當守孝三年，王家不由松了口氣，他們有信心，在三年之內，將王幼憐培養成合格的太子妃。
太子對此不置可否，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皇後是國母，卻不是他認可的妻子。
楚青蘿勸他，說夫妻重在相互扶持，情愛是無法長久的。
楚重華放走懷中的異瞳波斯貓，平淡道:“你說服得了自己嗎？”
“當然。”皇帝道，“天家無情，能得片刻真心便已是幸事。”
太子默然不語，就听皇帝接著說道:“人是會變的。”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心人易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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