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輕輕搖著頭，語氣驚訝還毫不掩飾。
“一個堂堂的副市長下來視察工作，你這當副縣長的，不趕緊回去鞍前馬後地伺候著，反倒帶著人躲在這里釣魚？”
“這份閑情逸致，這份膽識魄力讓我驚訝，你就不怕明天這頂烏紗帽就飛了？就不怕領導雷霆震怒，前途盡毀？”
老者的話像針一樣，扎在葉楓連日來積累的憋屈上。
葉楓轉過頭，看向老者，他的眼神清亮，帶著洞悉世事的平和，沒有譏諷，反而像在認真地詢問一個答案。
葉楓胸口起伏了一下，積壓的情緒如同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他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辛酸，仿佛卸下了一層偽裝。
葉楓看著平靜的湖面，聲音低沉了下來，帶著一種掏心窩子的傾訴。
“老叔，你是不知道我這心里頭的苦啊！”
葉楓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那些艱難的日子。
“為了摸清平湖縣的底子，我跑斷了腿！山溝溝，野林子，犄角旮旯，哪里沒去過！經歷千辛萬苦後，才發現了幾處真正的好山好水好風景！”
“這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貝！我像捧著金疙瘩一樣，四處奔走，拍照片，寫文案，厚著臉皮到處拉投資，打廣告，就想著把它們好好打造出來，讓外面的人看看咱們平湖的美，讓咱老百姓也能靠著這青山綠水吃上旅游飯，過上好日子！”
葉楓的語氣激動起來，帶著一種近乎悲憤的控訴。
“廣告宣傳很成功，有幾個眼光獨特的老板願意過來投資，這消息也不知道怎麼就長了翅膀飛出去。這下可好，平時影子都見不著的各路神仙，那些高高在上的領導們，呼啦啦全下來了！今天這個主任來指導，明天那個局長來視察！口口聲聲關心發展，支持工作！可我心里明鏡似的！知道他們過來的目的。”
葉楓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懣，
“他們哪里是關心平湖的發展？他們是聞到油腥味兒了！是看到有肉了！一個個都想著伸伸手，插一腳，好在這鍋剛燒熱的湯里，分一杯羹！”
最後四個字，葉楓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他猛地抓起一塊小石頭，用力擲向湖心，“咚”的一聲悶響，打破了湖面的平靜，也像是砸在他自己積郁的心上。
葉楓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眼楮微微發紅，積攢了太久的委屈、憤怒和無力感，在這一刻對著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老者，毫無保留地傾瀉了出來。
老者靜靜地听著，臉上的笑容早已收斂。
他深邃的目光凝視著激憤的葉楓，仿佛透過他年輕的臉龐，看到了更復雜的東西。
老者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默默地將手中的魚竿再次穩穩地拋入水中。湖面上，葉楓擲出的漣漪正一圈圈擴散開去，而老者釣鉤落水的地方，只泛起一個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水花，隨即迅速恢復了平靜。
良久，老者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听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分量。
“分一杯羹……嗯，這話說的……透徹。”
老者頓了頓，目光依舊落在自己的浮漂上，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其微妙的、意味深長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洞悉一切後的了然。
他沒有再追問，也沒有評價葉楓的對錯，只是輕輕地念念有詞。
“官場復雜，工作難干。”
那尾音，仿佛也沉入了幽深的湖底，只留下無盡的余韻在葉楓心頭縈繞。
老者忽地手腕一沉，魚線繃緊，他熟練地起竿、拉線，一條銀鱗閃閃、足有半斤重的鯽魚被提出水面，在陽光下奮力扭動。
老者一邊不緊不慢地收線，將魚摘下放入腳邊的水桶，一邊與身旁並肩而坐的葉楓聊著天。
老者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遠處的水。
“听你這麼一說，他們是沖著你搞起來的振興平湖經濟來的？是來準備摘桃子的？”
老者語氣平和，卻一針見血。
葉楓望著自己微微顫動的浮漂，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弧度，輕描淡寫地回應。
“政績？功勞？那些虛名對我無所謂。老叔，我圖的就一件事︰實實在在把平湖的經濟搞上去，讓鄉親們的口袋鼓起來，讓他們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葉楓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老者將魚鉤重新掛上餌料，輕輕拋入水中，語重心長地勸道。
“葉縣長，有想法、肯干事是好的。但在這位置上，無論你怎麼干，上面領導的意思，還是要听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老者像是經驗豐富的舵手，在提醒年輕的水手葉楓注意航道的風向。
“規矩？”
葉楓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聲音里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有些領導，肚子里沒二兩墨水，工作能力更是稀松平常，偏偏就愛指手畫腳，外行指揮內行！要是事事都順著他們那套來……”
葉楓猛地一提魚竿，一條鱗片閃耀、體型健碩的大魚瞬間被帶出水面，水花四濺。
“嘿！五斤的大鱸魚！老叔你看，致富的路子要是按他們指的道兒走，只會越走越窄，越走越遠！”
葉楓一邊利落地將掙扎的鱸魚控制住，一邊用這意外的收獲為自己的牢騷做了個有力的注腳。
不知不覺，湖邊的光影已悄然偏移了一個時辰。
葉楓將活蹦亂跳的鱸魚也放進桶里，笑著向老者發出邀請。
“老叔，這都到飯點了。我認識一位朋友，姓王，是咱們平湖有名的‘灶王爺’，一手本地菜做得地道極了，保管你吃了過目不忘，今天咱們釣的這些鮮魚，正好讓他露一手，我請你過去嘗嘗鮮？”
老者似乎對葉楓這率性而為的邀請頗感興趣，竟爽快地點頭應允。
葉楓便招呼著隨行的文旅局長洛千雪、秘書吳宇等人，一行人帶著滿滿的漁獲，興致勃勃地來到了水莊鎮上王金豆開的魚香餐廳。
剛掀開餐廳的門簾，一股誘人的飯菜香便撲面而來。
一個身材魁梧、笑容憨厚的中年漢子，出現在眼前，他就是釣魚高手李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