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大爺轉頭對他說︰“我有印象了，我記得你和那個薛氏關系不好，她老和你吵架。”
八十歲老人哼了一聲，像小孩子鬧脾氣一般，挖苦地說︰“她那個大小姐脾氣，誰都看不慣。”
有人對溫長寧說︰“你找薛嬸子？”
溫長寧點頭，“對。”
“您說的薛嬸子，是叫薛璇嗎？”
說實話，溫長寧手心里有些出汗，明明距離真相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回答他問題的是那位八十歲老人，他說︰“是叫薛璇，璇是璇璣玉衡的璇。”
“您老記得可真清啊。”
老人突然變得氣呼呼︰“能不清嗎？那個死老婆子生前就愛說她的名字，不喜歡別人叫她薛氏，竟還想讓我叫她姐。”
到底是活得久，經歷的多。
大祈能活到八十歲的寥寥無幾。
大樹下多是五六十歲的老大爺，和薛璇差了輩分。
還挺幸運，後面不吭聲的顧長晏心想。
溫長寧說︰“老人家，能給我講講她生前的事嗎？”
人老了，就愛回憶過去，八十歲老人調動腦海里已經褪色的記憶，想起了那個鮮活又特別的薛璇，從年輕貌美，到人老黃珠。
說實話，他這一輩子見過許多人，但他得承認這個薛璇是最特別的，無關性別。
但是他先問了一句︰“你和那死老婆子什麼關系？”
溫長寧言簡意賅︰“沾親帶故。”
老人用混濁的眼楮打量這個看著就不凡的年輕人，想來家境富裕，倒是符合他對薛璇的猜想。
末了，他嘆了一聲，說︰“她去的正好啊。畢竟和她認識了那麼久，當年她孫子上我們家告知她沒了的事，我還挺傷心，但沒過幾年，薛家就發生了那樣的慘事。後來我就想，她走得好啊，不用見後面的那些傷心事了。
“當年兵荒馬亂的，她還挺著個大肚子和丈夫來到這里投靠親戚……後來在此安了家。薛璇的那個丈夫是贅婿，也姓薛，好像叫什麼薛回……？哎呀記不清了，不過薛璇說過孩子是跟著她姓薛的，以璇璣玉衡往下推，也是巧了，三代單傳，她兒子就叫薛璣，孫子叫薛玉，曾孫叫薛衡。她說過如果是女娃，還招上門女婿呢。
“她丈夫對她很好，對她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所有家務活都幫襯著，她家無論大小事都是她做主。要說年輕時的薛璇啊——
“真是除了那張臉，沒有一點女人樣，女工不會，做飯難吃，不想著開枝散葉，和她合得來的小媳婦大嬸子幾乎沒有，就連大老爺們她也照懟不誤，脾氣上來了還動手，她那個丈夫每次都幫她，幾乎到了盲從的地步，不管她是對是錯，簡直不講理到沒邊。
“也是因為動了手，我們才發現她丈夫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力氣也大，真是沒想到，他竟然能忍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在他頭上作威作福，真是夫綱不振，窩囊至極……
“薛璇那個兒子小時候調皮搗蛋，被她拿著棍子追的滿街打，我當時就納悶了，心想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而且哪個男娃不調皮搗蛋，她下手是一點都不輕，也不怕打出事來了。
“當娘的都這樣了，做爹的也不管管，那小子的鬼哭狼嚎隔老遠坐在自家屋子里我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但是薛璇也是真舍得，這一條巷子就她送兒子去私塾讀書，還說什麼不求他考取功名，但求他識字明理。
“薛璣那小子啊，隨他娘，長得好看，從小就招小姑娘喜歡，十幾歲的年紀就讓好幾個姑娘為了他爭風吃醋，為此薛璇時隔幾年又拿出了打她兒子的棍子，當時她嚎的那幾句啊我到現在都記得，說什麼姑奶奶我這輩子最恨男的三妻四妾、沾花惹草，別人我管不了，你要是敢惹小姑娘傷心，就斷絕母子關系。
“我真沒見過她這樣的婦人。不過後來薛璣考上了秀才，一輩子只有一個舉案齊眉的妻子，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對夫妻病死在了薛璇的前面，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時候薛璇的曾孫子好像才幾歲大，剛立住？
“可能這件事對她的打擊太大，沒過幾年她就走了，她丈夫厚葬了她，之後……自殺了，那時候是冬天，听說發現的時候尸體都僵了，真是沒見過他這樣……沒出息的男的，一刻都離不開媳婦兒。”
八十歲老人記憶還不錯，可能也有點說書人的天賦，他身旁的那些五六十歲的老大爺們听的津津有味。
溫長寧有些愣神，情緒一瞬間甚至不能從故事中抽身。
感受說不出來，但是故事內容很容易概括︰
薛璇和那個暗衛薛回假扮夫妻，養她和陸 的孩子，搭伙過了一輩子。
薛回自殺……可能是在殉主。
但是，鬼知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顧長晏上前和溫長寧並肩而立，他拱手彎腰行禮︰“多謝老人家為我們解惑。”
可能故事太過久遠，樹下的氣氛有些安靜。
好半天，那個講故事的老人說︰“沒什麼，如果不是你們問起，老頭子我都不知道要對誰說，這些人都不在乎。”
他指了指旁邊的老大爺們。
好一會過去，他長嘆一聲，“薛璇那個死老婆子，一輩子活得瀟灑，不在意他人目光，老了老了，我得承認我羨慕她的
瀟灑，直到現在。只可惜上天對她不好……不過也還行，她起碼活了六十多年，人這一輩子，有幾個能活這麼長？”
活著就是勝利。
溫長寧很輕易提取了這位老者的核心思想。
一如當年——
一無所有，他卻想讓顧長晏活下去，哪怕再苦再疼。
因為，活著就是勝利。
兩人拜別了這群老人。
泰克很乖，在正事上他從不含糊。
老者講回憶的時候，它趴在一邊一聲不吭。
就是牽著它走了，都不出聲。
直到出了那條巷子。
“汪汪——”泰克輕輕搖晃著尾巴，輕輕拱了拱溫長寧和顧長晏。
顧長晏突然說︰“我想你比她活得長，從今往後平安順遂。”
他停下腳步看著這個可以讓他放棄一切，又可以讓他拿起一切的男人。
溫長寧笑了，“當然——我也希望你可以走在我的前面。”
死在前面的人，才不會為了另一個人的死亡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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