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台後面,一個身材敦實、看著就老實巴交的男人正在忙著給客人打酒,正是這酒館現在的男主人,蔡全無。
徐建國左右掃了一眼,沒看到徐慧珍的身影,估計是在後廚忙活。
他走到櫃台前,食指和中指並攏,在油膩的木桌上輕輕敲了敲。
“老蔡,給我來二兩酒,一碟花生米。”
蔡全無聞聲抬頭,看到是徐建國,臉上露出一絲憨厚的笑。
“建國來了,你稍等,馬上就好。”
他應了一聲,轉身就去打酒了,動作麻利得很。
徐建國沒在櫃台前多等,他端著酒杯和花生米,銳利的目光在酒館里來回搜尋。
這酒館不大,也就七八張桌子,此刻坐滿了人,三五成群地湊在一起,高聲闊論,唾沫橫飛。
很快,他就在最角落的那張桌子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對著他,穿著一身半舊的藍色中山裝,正跟對面的人說著什麼。
是牛爺。
徐建國心里有了數,邁步就朝著那邊走了過去。
牛爺也察覺到了有人靠近,一抬頭,看到是徐建國,眼楮頓時一亮,立馬熱情地招了招手。
“建國,這兒,快過來坐!”
徐建國笑著點點頭,幾步就走到了桌前。
可當他看清坐在牛爺對面那人時,不由得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幾分意外。
“片兒爺?你怎麼跑回來了?”
坐在那兒的,不是別人,正是當初把前門那套院子賣給他,然後跑去東北投靠兒子的片兒爺。
這家伙還是老樣子,精瘦精瘦的,兩撇小胡子,一雙眼楮滴溜溜地轉,透著一股子機靈勁兒。
徐建國一屁股在旁邊的空位上坐下,毫不客氣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上下打量著片兒爺,嘴里調侃道。
“怎麼著,是被兒子趕回來了,還是在東北混不下去了?”
這話一出口,片兒爺的臉當場就拉了下來,吹胡子瞪眼的。
“你小子會不會說話!我那是回來看看老朋友,順便辦點事兒!”
他梗著脖子,一副被人戳到痛處的樣子。
“再說了,我兒子孝順著呢!我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徐建國心里直樂。
看片兒爺這反應,八成是被自己說中了。
不過他也沒繼續往下說,畢竟今天還有正事。
牛爺在一旁笑著打圓場。
“行了行了,建國你也是,少拿他開涮。”
他給徐建國遞了個眼色,然後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帶著幾分神秘。
“你可別小看他,咱們片兒爺現在可不一樣了,做的是大買賣!”
“哦?大買賣?”
徐建國眉毛一挑,心里瞬間就活泛起來了。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在片兒爺身上轉了轉。
這個年代,能被牛爺稱作“大買賣”的,可沒幾樣。
再聯想到片兒爺是從東北回來的……
東北那地方,天寒地凍,但可是個大糧倉啊。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徐建國的腦海。
他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傾,同樣壓低了聲音,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我說片兒爺,你這大買賣,不會是跟……糧食有關吧?”
他故意沒把話說完,只是用眼神緊緊地盯著片兒爺。
果然,“糧食”兩個字一出口,片兒爺的臉色刷的一下就變了。
他的眼楮瞬間瞪得溜圓,像是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秘密一樣,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捂徐建國的嘴。
他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慌里慌張地扭頭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到他們這桌,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他回過頭,壓低了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你小子!小點聲!想害死我啊!”
看著他這副做賊心虛的模樣,徐建國心里就有底了。
成了。
這老小子,還真是倒騰糧食的。
這可是個天大的好買賣!
要知道,現在這年頭,什麼最金貴?不是錢,不是票,是糧食!
軋鋼廠幾萬張嘴等著吃飯,後勤采購的壓力有多大,他這個采購部部長最清楚不過了。
要是能從片兒爺這兒搞到一批糧食,那不光是解了廠里的燃眉之急,他自己也能從中撈到不少好處。
他心里盤算著,臉上的表情卻變得嚴肅起來。
“行了,這事兒我知道了。”
他看了一眼周圍嘈雜的環境,果斷地說道。
“這里人多嘴雜,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換個地兒聊。”
片兒爺顯然也覺得這里不安全,聞言立馬點頭,但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了牛爺,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牛爺看出了他的顧慮,拍了拍他的肩膀,對著徐建國咧嘴一笑。
“建國,你放心,這事兒要是談得攏,片兒爺手里的貨,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又轉頭對片兒爺說︰
“建國是軋鋼廠的采購部長,真要談成了,你那點貨,他一個人就能全給你包圓了!絕對是條大魚!”
一听這話,片兒爺臉上的緊張和警惕瞬間就變成了驚喜和熱切。
他搓著手,臉上笑開了花,看徐建國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活像是在看一尊財神爺。
“那敢情好!那咱們去哪兒聊?”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
徐建國微微一笑,想了想,說道︰
“就去你之前賣給我的那個院子吧,離這兒不遠,也清淨。”
“行!就去那兒!”
片兒爺一拍大腿,當即就站了起來。
牛爺也跟著起身。
徐建國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干,抓起桌上的花生米揣進兜里,也站了起來。
三人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喧鬧的小酒館,準備去談一筆真正的大買賣。
三人出了小酒館,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前門大街上依舊是人來人往,叫賣聲、自行車鈴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片兒爺走在中間,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四下打量,嘴里嘖嘖稱奇。
“嘿,我說這四九城,真是幾天不見,就跟變了個樣似的。”
他指著旁邊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
“我走那會兒,可沒這麼熱鬧。”
徐建國跟在他旁邊,聞言笑了笑。
“那是你走得太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