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到了十月底,我去了江左,先在《秦江日報》附近找了一間旅館住下。
    下午約肖逸出來見面。
    他如約來到我住的小旅館,一見面就說道︰“換個地方,我幫你報銷。”
    我搖了搖頭,說道︰“你又不是沒去過我家,我家還是土牆房。住這樣的旅社,我覺得非常好了。”
    他苦笑了一下,開玩笑道︰“你來干我這一行,你就干不了。”
    “為什麼呢?”
    “我天天采訪明星嘛,他們穿金戴銀,十個指頭都涂彩妝油,一個指頭的彩妝油,就足夠你住一夜五星級賓館了。”
    我說︰“睡著了還不是一樣流口水?”
    肖逸哈哈大笑。
    我願意住,肖逸也不勸我換地方了。
    我泡了茶端給他,兩人坐下,開始談正事。
    肖逸說,接到我的電話後,他多方聯系,現在幫我聯系了三位老師。
    我說︰“你把他們的情況介紹一下。”
    肖逸一個一個地介紹。
    一位是師大的教授,姓錢,叫錢永學,主講公文寫作。
    我說︰“這個可以。有針對性。”
    他再介紹,另一位也是師大的,姓汪,汪雅梅,不是教授,是位年輕的女講師,主講社交禮儀。
    我說︰“這個也可以。很多人連基本的禮儀都不懂,吃飯不知道尊席。穿衣服隨心所欲。同事沒退休就病故了,有些女同志穿件紅衣服就去吊唁。”
    肖逸說︰“汪雅梅絕對是一等一的美女,要是學會了她的舉止儀態,就是丑女也好看。”
    我笑道︰“你這是夸張了。”
    “不是夸張,很多老藝術家,老了並不漂亮,但是那種氣質,足可以讓人折服。”
    我說︰“這句話講到點子上了,真正的美是發自內心的。”
    他再介紹,說還有一位是省黨校,主講黨史,姓任,任道義,是黨校教研室主任。
    我點點頭,問道︰“這不跟市黨校的課程雷同了嗎?”
    肖逸說︰“你以為省黨校的就只會黨課嗎?他講的是市場經濟學。干部不懂經濟,怎麼搞經濟建設?”
    我笑道︰“在下水平低,往往望文生義。”
    他笑了一下,還向我推薦了幾個。
    我說︰“我們開課,老師不是固定的,講得好就固定下來,講得一般就換。你先帶我拜訪前面三位。”
    我在江左住了三天,每天由肖逸抽時間,帶我拜訪。
    三位老師都很高興,畢竟四水離省城不過是一個多小時車程,每節課有200元的勞酬,一天講三節課,就是600元,住一夜,講六節課就是1200。
    在那個時代,這是一筆不小的外快。
    回到單位,我向張主任作了詳細匯報。
    他很信任我,說道︰“我也沒有辦過學,我們試著來。”
    我點點頭︰“對,試著來,不行就換。省城有的是老師。”
    張主任說︰“市內的老師,你也想一想,我也想一想。”
    我第一個想到了李老,李老並不缺錢,但他不上班,閑啊。便說︰“李又白先生寫材料是出了名的。”
    我只講到這里,至于行不行,由張主任決定。
    他點點頭,又滾過一支煙給我。
    我掏出打火機,站起來,身子越過辦公桌,先給張主任點火,然後,自己才吸上。
    我再建議︰“聞科長寫得特別快。”
    我也只說聞科長的特點,因為張主任與聞科長不是非常融洽。
    他吸了一口煙,慢慢噴出,也許是給我一點面子,說︰“可以考慮。”
    我馬上說︰“反正不是固定的,學員反應好,就繼續邀請。”
    他說︰“那就定下來吧。”
    我再補充道︰“主任你一個,牛主任一個,我一個,還有張行遠都可以上課。”
    因為上課是有上課費的,我必須為同事爭些利益。
    張主任噴出一道煙霧,加上一句︰“財會室兩位也可以上課。”
    我立馬擁護︰“對,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人人都要遵守財經紀律。”
    兩個人商定了一上午,基本把市內的名單敲定好了。
    最後,張主任憂心忡忡地說︰
    “就是這成立大會不知何時開。我問孟主任,他說不知道,我問譚秘書,他說催了蕭市長一次,蕭市長只說了兩個字——知道。”
    我心中對李老更加佩服,嘴上說︰
    “蕭市長的意思應該是給足我們的準備時間,我們也不急著開學。”
    “為什麼呢?”
    “一辦就是兩個月,現在開學,一晃就快過年了。蕭市長的考慮——應該是過了年才舉行成立大會、開學典禮。”
    張主任想了想,說道︰“你的想法有道理。”
    接下來,我就大膽地向張主任提了一個建議。
    我說︰“現在事情不多,我們開展【試講】。”
    “試講?”
    “對。當然,這只是我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跟領導匯報,你一定要加上【不成熟】這三個字。
    如果你一開口就說——我的想法是什麼什麼,領導心里就會想,到底是誰當領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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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主任說︰“成熟不成熟,你先談談。”
    我就談開了,說這段時間事情不多,留下唐盛值班外,其他人都到教室里試講。每人講一場課,然後開會討論,從形式到內容,大家暢所欲言。
    比如站在台上,一個人的儀表像不像個老師,總不能隨便穿什麼衣服就上去講課吧?
    比如講課的時候,總不能平平淡淡,要抑揚頓挫。
    特別是講財務知識,比較無趣。兩位老師就可以舉例,拿出一張發票,問大家為什麼不能報銷。
    這張發票存在哪些問題,以後查起來,經手人與財會都有責任,這個大家最關心。
    比如……
    我一口氣講了十多分鐘,最後說道︰
    “如果我們培訓中心的工作人員,比外面請的老師一點不差,甚至比請來的有些老師還講得好,那麼,我們每個員工不是走出去都有名,都光彩?”
    我還沒有講完,張主任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說道︰
    “你講得對,明天就開會。”
    拍完這一巴掌,張主任再滾一支煙給我,感嘆道︰
    “如果每個員工都像你一樣,一心想著工作,又能提出合理化建議。單位何愁搞不好?曉東,你好好干。
    在這里干,只要你好好干,我一定不忘你的功勞。這里不是五科,五科都是些老同志,機關講究先來後到,到這里不存在。
    大家都是一起進來的,誰表現好,我就重用誰。”
    這段話,等于領導許諾。
    李老教過我,一旦領導許諾,你不要順著領導的話說下去,立即表態,要好好表現,繼續努力,當好領導的馬前卒。
    那種表態,大錯特錯。你一定要換種說法。
    有了師父這位大師不斷教育,我自然也知道怎麼講,便說︰
    “主任,我不是為了求得重用,而是為自己打算。”
    他吃驚地望著我。
    我不慌不忙地說道︰
    “一個單位,如果一把手在領導那兒印象不好,一把手肯定得不到重用。你主任得不到重用,談何我郝曉東有什麼前途?
    在單位內部,你可以提我當個科長,但也不是你說了算數吧?”
    他更加吃驚地望著我。
    我說︰“提我當科長,至少要通過孟主任這個培訓中心主任同意吧?你工作沒干好,他不同意,從外面調個人來當科長。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他點點頭。
    我繼續說道︰
    “但是,主任你干得好。你提名的人選,孟主任一定會同意。以後,孟主任、蕭市長還會提名你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我就跟著你不斷進步。
    打仗的時候,警衛總是護著主帥,就是這個原因。”
    最後一句話起了作用。張主任半天沒有做聲。
    他那半截煙放在嘴邊,沒吸。
    我覺得是時候了,最後才把那句藏在心中的話講了出來︰
    “第一,我常常念著孟主任的恩。他不認識我,僅僅憑著汪校長推薦就收下了我。
    第二,我更要念著你的恩。
    在五科上班時,悉心教導我,到培訓中心來,又把我這個參加工作剛滿一年的新手帶過來。你是為了讓我更好地進步啊。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不懂感恩,那還算個人嗎?
    新單位千頭萬緒,是一項獨創性的工作。干好了,容易出成績,干不好,全軍覆滅,誰也得不到好處。所以,我跟主任表態,至少三年內,我不談戀愛,一心一意把工作干好。”
    這幾句話,像重磅炸彈突然炸開。
    張主任坐在那兒,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良久,他把煙頭擰滅,拍了一下桌子︰“曉東,你好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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