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澤跟著我進了房間,我剛把燈打開,他就四處看起來。驚奇地問︰“你一天時間就買齊了東西,又打掃衛生,安頓下來?”
    我說︰“一個人做不到,就是剛才商店那位甦姐幫忙。”
    “她和你熟?”
    “不熟,我學了消費學嘛,叫外包——所有的東西都委托她采購。
    她和老公就推著一輛板車,每件東西都有幾件,讓我選,然後甦姐又幫我打掃衛生,沒另外收錢。”
    少澤說︰“會做生意。我還沒分房子,住在我一個遠房表姐家里。等我分了房子,我的東西也由她采購,衛生什麼也包給她。”
    我泡了兩杯茶,端了一杯茶給少澤,說道︰
    “完全可以,我原來想自己采購,又沒有車子,東買一點,西買一點,螞蟻搬家,一個人搞一下午都搞不完。”
    少澤說︰“椅子不配套,要換。”
    我點頭道︰“過幾天再換。”
    他問︰“上班感覺怎麼樣?”
    我笑道︰“現在有什麼感覺?才一天。不過,我有樁事要和你說說。”
    少澤喝了口茶,望著我︰“一件什麼事?”
    我說︰“你一定要講真話。”
    他笑道︰“遵旨。”
    我喝了一口茶,說道︰“你那個大哥大到底是怎麼回事?”
    “範哥讓我先用用,也沒數錢。”
    “他為什麼要借給你用?”
    少澤說︰“這個人嘛,你不清楚。他家是開煤礦的。開煤礦你知道吧,等于挖金子。你以為他是開手機店的啊,那是個幌子。
    他是天天跑煤炭生意,跑師範、師專、進修學校、一中,這些單位用煤多。他那個店子的手機,你以為拿來賣的啊,是拿來送的。”
    “你與他是什麼關系?”
    “我們一中的煤也是他負責送啊。秦校長之前就燒他家的煤。換成我爹,還是燒他家的煤。
    他老是送東西給我爹,我爹是貴重東西不要,無非是收點煙酒。
    所以,我到中院來上班。他就主動送我一個大哥大,還請我請飯。”
    “兄弟,你爹不敢收,你有這麼大的膽子收下,不安全啊。”
    “什麼不安全,我有我的想法。”
    “你有什麼想法呢?”
    少澤笑道︰“他送了個大哥大給我,你看我帶著它出來過嗎?”
    “你的意思就是不帶出來顯眼就行?”
    少澤說︰“有些事,你根本不懂。”
    “那你就教教我,讓我懂一懂。”
    少澤起身,把打開的房門關上,才輕聲說道︰“我是準備送給我們副院長的。”
    “啊?他敢要?”
    少澤說︰“我會說,自己有個親戚在香港,可以買到組裝水貨。這個很便宜的。先讓副院長用著。用著合適,以後再數錢。”
    “如果副院長不要呢?”
    “不要,就送個bp機給他。把大哥大退給範哥。”
    我半天都沒做聲。
    說我家從來沒有送禮的習慣,那也不對。我爹也送菜籃、花籃給人家,但那個不值錢啊。但是,送bp機,大哥大真的超出了我的底線思維。
    少澤真是膽子大。
    少澤說︰“別為我這個事擔心。我有分寸的。開煤礦的是些什麼人?他家的煤礦就完全符合安全生產條件?請人告他家的狀,就可以把他爹抓起來。
    我學法律的,不會保護自己?”
    “我沒學法律,你給我說說,你怎麼保護自己。”
    少澤說︰“他送大哥大給我,是在車上送的,只有我們兩人在場。我什麼時候收了他一個大哥大,他要拿出證據來啊?”
    我說︰“你總要落戶吧,你哪里有這麼多錢買大哥大?就算你送給你們副院長,他敢用嗎?”
    少澤訕笑了一下︰“那就退掉?”
    “堅決退掉。你學法律的,但是法律不是一門深奧難懂的學問,就是常人也可以用邏輯思維來推斷,某件事情合不合理,有沒有破綻。”
    少澤苦笑了一下,說︰“你說的對。”
    “等大哥大以後降了價,以你家的條件,買一個也送得起。我不是思想特別高尚,而是覺得社會與大學不同,社會上的人很復雜。”
    少澤說︰“那我把大哥大退掉,要範哥送一個bp機給我。”
    “你有bp機啊。”
    “送給我們副院長嘛,副院長有,送他老婆,他老婆有,送他女兒嘛。”
    我一下無語了。
    也許經常有人往他家里送煙送酒,他習慣了。
    我也不多說,不知是他錯了,還是我錯了。
    少澤說︰“副院長分管後勤,我們單位明明有房子,我找他。他說要等一等。我問要等多久。他說慢慢來嘛。你是來工作的還是來當院長的?
    我也是沒辦法,一句話就得罪了他,現在是為了緩解關系。靠什麼緩解,就是送個東西給他,俗話說,伸手不打送禮人。”
    我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他。
    少澤說︰“曉東,你剛才批評得對。我接受。所以要把大哥大退了。至于送個bp機,你也別計較。這個社會,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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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我爹那種人,有沒有才干?肯定有。但他不找我媽,他就在那個山村里永遠調不出。”
    “你爹教書教得那麼好。怎麼調不出呢?”
    少澤冷笑一聲︰“誰調他?”
    “總有賞識他的人吧?”
    “那要靠踫,萬一沒踫上呢?”
    我沉默了。
    真是不同的家庭,不同的社會環境,造成不同的認知。
    是我不懂,還是少澤很懂?
    我一時難以下結論。
    少澤說︰“這件事算了,你說得對的地方,我完全接受。我們吃夜宵去。”
    我說︰“夜宵就不吃了。我送送你,順便跟大門口商店的甦姐說一聲。分到房子,請她幫你采購物品,她的價格絕對公道。”
    少澤說︰“行。”
    我們下樓朝大門口走去。到了商店門口,我對甦姐說︰“這是我同學,中院的。他的房子還沒分好。分好了請你打掃衛生,配齊日常用品。”
    甦姐是坐在櫃台後,一听我這麼說,一彈就起來,從貨架上取出兩瓶飲料,笑道︰“天氣熱,解解渴。”
    接著直接從櫃台上摸出一張名片給少澤,問道︰“法官貴姓?”
    少澤說︰“我姓汪,房子現在還沒落實,定好了,我就打電話給你。”
    甦姐說︰“汪法官,好呢好呢。小本生意,全靠你們這些當官的照顧。”
    少澤說︰“沒當官呢,還是個新兵。”
    甦姐說︰“三年新兵,然後班長,排長,連長,營長,一直升上去。機關大院的都是這樣。當了官,要記得第一次房子是我給你打掃衛生的啊。”
    少澤笑道︰“老板娘真會說話。”
    “你放心,我做事很認真的,你認識了甦姐,就是要送瓶礦泉水,我都給你送。”
    少澤哈哈大笑。
    少澤問甦姐︰“你有妹妹嗎?”
    “有啊。”
    “有幾個啊?”
    “親妹堂妹,有好幾個。”
    少澤指了指我,說︰“這個同志還沒有女朋友。”
    甦姐笑得打哈哈。
    我在少澤肩膀上一拳,說道︰“首先幫自己找一個,不要為他人操心。”
    我們倆離開商店,我再送了少澤一段。
    少澤說︰“你回去吧。”
    我倆分手,到了商店門口,甦姐又向我招手。
    我走過去,她說︰“我原來以為你沒在家。幾條椅子幫你買好了,等會我老公回來,就給你送過來。”
    我說︰“好。”
    回到房間坐了一陣,甦姐夫婦就過來了,她老公扛一把轉椅,她拿兩條藤椅。
    我問︰“多少錢?”
    甦姐沉聲道︰“兩條滕椅42塊,轉椅是我送給你的。”
    我說︰“這不行。”
    甦姐說︰“怎麼不行呢?你有心,我就有意嘛。剛才你就給我介紹了生意。”
    我一定要給她錢,她只收42元。然後和她老公快步下樓。
    第二天,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心想,我批評少澤頭頭是道,自己不也收了人家的東西嗎?中午休息的時候,我又去了小商店,要把椅子錢付給甦姐。
    甦姐說︰“老弟,你太分明了,鶴立雞群不好啊,你是怕我以後找你照顧點生意?”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走了,心想,甦姐說得也對,鶴立雞群不好啊。
    我不是受賄,最多算介紹生意的一點提成。跟少澤收人家的東西是有區別的。
    少澤收人家東西,萬一人家有事尋他幫忙,那叫枉法。
    這樣想著,我竟然原諒了自己。
    下午上班,陳姐接了一個電話,她掛了電話,說︰“張主任要你去一趟。”
    張主任找我什麼事呢?
    我起身往外面走。
    陳姐叫住我,說︰“立櫃里有筆記本,主任找你,有事沒事,你都帶個本子。”
    我帶了本子和鋼筆,心想︰陳姐真關心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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