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寒風瑟骨。
左右都是那些個事情,蕭清歌也不願在宮中停留,和傅羨好說上些許牢騷話後便頭也不回地獨自離宮。
傅羨好將其送到了供女眷們出入的翎毓門,望著公主宮輿碾過石磚不緊不慢離去,宮外的長街很長,長到有無數的侍衛把守,也有數不盡的石磚,以及看不盡的路面。
宮殿與宮外此刻相隔不過一座牆垣,不過百來米的街道,可對于她來說,如同天河。
視線中的宮輿漸漸消散,傅羨好才回過神來,本該泛著緋色的薄唇此刻被冰霜覆蓋,散不盡的嚴寒。
她沒有久留,目不斜視地朝著長信宮的方位而去。
將將跨過長信宮宮街門扉之際,眸中忽而閃過道熟稔的身影,傅羨好心神凜起,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隱于門後,借著余光淺淺地打量著從長信宮中出來的身影。
少女手中不知道拿著什麼,緊緊地拽在手中,神色看上去要比往常凝重上不少,甚至于帶著些許的猶豫不決。
不多時, 雲也走了出來。
她的指腹微抬,挑起少女被寒風吹得凌亂的發絲勾至耳後,垂眸不知低語了些什麼,少女眸中的猶豫悄然散去,不輕不重地點了下頭,像是應下了什麼事情。
傅羨好沉默不語地望著這一幕。
半響,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檐下晶瑩剔透的風鈴隨心飄蕩,墨香徐徐縈繞瑤閣內,傅羨好眸光掠過字跡未干的宣紙,待其墨漬干涸時,方才折好收入袖中。
門扉被推開時,她掀起眼眸望向來人。
陰涸的光亮透過門扉,傾灑而入。
錦書瞧見屋中的身影時被嚇了一跳,光影徐徐灑落在佇立于書案後的女子,叫她看不清那人面上的神色。
“姑娘,您怎麼突然回來了?”
“回來取點東西。”傅羨好迎著光走出,眸中略著淺淺的笑容,“看你風塵僕僕的模樣,又跑哪兒野去了。”
隨著她的身影靠近,錦書這才看清她眸中的色彩,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落了幾寸,回眸掃了眼院落︰“奴婢昨夜里听到野貓的叫聲,吵得有點兒睡不著,想著今日將它們驅逐呢。”
傅羨好若有所思地頷首,問︰“找到了嗎?”
“沒有。”錦書抿唇搖了搖頭,甚是無奈︰“奴婢今日找了個把時辰,都沒有找到它們的窩點。”
“嗯。”傅羨好不疾不徐地越過她,掌心落在少女單薄的背脊上,沒有規律可言地拍了兩下,道︰“宮中還有事需要我前去處理,你自個再好好找找吧。”
錦書福身應下。
視線凝向前方的剎那,傅羨好眸中的笑意霎時間斂去,余下陣陣薄霧,薄霧後是看不清的嚴寒。
走出瑤閣,一位小太監迎面小跑前來,只不過他時不時地回頭看幾眼,好似有人在身後追他似的。
傅羨好垂著頭打理衣袖,身子相撞往一側傾斜的剎那間,她抬手抵住石柱穩定身型,另一手將紙箋悄然遞出。
不長眼沖撞了人的小太監跪在地上,緊緊地籠住掌心,額頭抵著地面,整個人都在發抖。
錦書不知何時從里頭沖出來的,“你是哪宮的人?怎麼走路不看路的,不知道宮中不允許跑路嗎?明日就是除夕夜,倘若— —”
“我沒事。”傅羨好拍了拍錦書的手,垂眸掃了眼微微顫抖的小太監,道︰“想來你也是有要事在身,才失了禮數,走吧。”
小太監哆哆嗦嗦地站起身,鞠了好幾個躬才跑開。
傅羨好眸光掠過稍顯凌人的錦書,淡淡地道︰“你今日怎麼回事,火氣這麼大。”
“奴婢— —”錦書身形微怔。
傅羨好抬手止住她的話語,側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道︰“窩點也不用找了,回去靜靜心吧。”
錦書牙齒輕顫,“是。”
離開得太久,傅羨好也無意在這兒消磨時間,加緊了腳下的步伐往長信宮走。
誰知才踏過宮門,就瞧見守在正殿兩側的余白和影訣二人,她眸光微怔,視線透過緊閉的窗欞看向泛著燭影的正殿,不動聲色地走上前。
經過余白身側時,听他低語道︰“殿下奉皇上之命前來,詢問鄭翊一案。”
聞言,傅羨好眉梢揚起半分。
她目不斜視地上前叩了叩門扉,里頭的談話聲倏然靜下,緊隨其後的是道道腳步聲。
前來開門的是竹清,她看到傅羨好的身影時,緊繃的神思都松懈了下來,低聲道︰“快進來,你再不來我就要著人去尋你了。”
傅羨好擰著眉,借著關門的功夫目光掃過門口的兩道身影,闔上門扉方才開口︰“怎麼回事?”
竹清呼了口氣︰“沖著公主殿下來的。”
傅羨好神情肅然,“怎麼回事?”
“死掉的面首一事。”竹清語速極快︰“半刻鐘前,太子前來詢問鄭翊一事,娘娘念及公主還在宮中,也一口咬死是那人失足落了水,不願多說,誰知太子是帶著今上的令牌前來,如今正僵持于內。”
“公主已經離宮了。”傅羨好道。
竹清這才真正地松了口氣,“我也是第一次見太子如此不近人情的模樣,是真的怕他當場就將殿下抓走。”
傅羨好不語。
隔著顆顆斑斕琉璃相嵌而成的珠簾,她都能看清那道冷冽幽湛的視線,漫不經心地睨了她一眼,又收了回去,默不作聲地把玩著手中的茶盞。
越靠近,就越能夠感受到里間的壓抑。
傅羨好拂開珠簾,福了福身︰“娘娘。”
見她是獨自一人回來的,皇後也歇了口氣,對著蕭瑾承道︰“本宮不知太子的消息從何而來,不過就如本宮適才說的那般,年年都有人因雪天路滑栽入湖中沉底,怎的就成了謀殺案。”
“今有人上書狀告,孤奉命徹查此事。”蕭瑾承視線掠過站在皇後寶座一側垂眸不語的傅羨好,道︰“是不是雪天路滑,孤自有判斷,若鄭翊是不慎身亡,孤也會給公主府還個清白。”
皇後恥笑了聲,“進了德宗院,就算還了清白又能如何。”
听到德宗院,垂眸佇立的傅羨好眉梢凝起,稍稍掀起眼簾望向神色淡漠的蕭瑾承,事發過于突然,一時間她也搞不明白他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德宗院獨立于六部、六宮之外,掌管著皇家內部事務,皇家子弟們的訓誡、關押、圈禁等事宜皆由德宗院負責,而德宗院為今上命令是從,蕭瑾承能夠驅動德宗院,足以證明他于今上心中的份量。
門扉再次被叩響時,伺候在另一側的 雲的心也禁不住再次提起,視線直勾勾地看向外頭,見來人是太子身邊的影訣時,心暗不好。
果不其然,影訣不知低語了些什麼,太子面上的神色愈發冷漠,正殿內的炭火燒得很足,卻無端叫人覺得身處嚴寒之冬。
影訣退下。
蕭瑾承落下手中把玩的茶盞,淡漠無波的眼眸看似溫潤無垠,卻像利箭般射向高位上,道︰“掖庭來信,宮人道公主一早就被傳喚入宮,與娘娘起了爭執,後來— —”
他的目光側向靜默不語的傅羨好,笑得淡薄,“是傅姑娘同公主一同離去。”
皇後眉心微蹙,循著他的視線看向身影挺拔,亭亭玉立的傅羨好,倏然就明白他想要做什麼,思忖片刻,順著他的話道︰“她一直在本宮身邊,對公主府的事情— —”
“如此。”蕭瑾承截斷皇後的話語,像是沒有听到她的話語,銳利的眸光凝向傅羨好,道︰“就請傅姑娘隨孤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