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已建,分畜,可速來。”
中午了,俺爹吃完飯了,扛著鋤頭往生產隊走去,俺爹從東面走過來,到了李玉林家房後往南一拐,遇到趙曉月從大隊屋里走出來,趙曉月走著低著頭聚精會神地看著一封信,在過大隊東房山頭壕溝的時候,往前一竄,一蹦,正好撞在俺爹的肩膀上,給俺爹撞了一個趔趄,差一點撞倒俺爹。撞的俺爹嗷嘮一聲,趙曉月一抬頭,一看是俺爹,笑了,說,呀,二叔呀?怎麼巧就撞到你了?俺爹說,小月,你這是看啥呢,咋這麼用功?小月說關里家姑家來信了,問俺大哥說上媳婦沒有?沒說上媳婦叫俺大哥回關里說媳婦去。俺爹說,好事啊。俺爹說著就往前走。都往前走出去十幾步了,趙曉月才喊俺爹,二叔,二叔,大隊,大隊屋里有你家一份電報。
“有俺家一份報?”俺爹站下來問道。
“有電報?在大隊屋里牆上那紙盒子里呢。”
“有電報?是哪來的?你咋才說呀?”俺爹遲疑一下。
趙曉月說我光顧得看俺家這封信了,忘了。俺爹說著就趕快來到了大隊辦公室,一看那牆上放信的盒子里有一封信。俺爹拿出來一看是我給拍的︰“村已建,分畜,可速來。”俺爹高興極了。俺爹迅速離開大隊,往家走去。走去,一路小跑。俺爹邊跑邊心思,這回妥了這回可妥了。
俺家路遠啊,距離大隊有二里多地。俺爹走著心思著,這家軍,5月9號走的,到現在才來電報,可能孩子建點太不易了吧。俺爹走過老範家門口的大井沿,從王振山西面的杖子外胡同拐過來,進了胡同,看看前後都沒人,就又從兜里掏出電報看看︰“村已建,分畜,可速來。”俺爹看完了,心思。啊。我沒看錯,走著想想,明白了,電報說的是三件事。俺爹想著,心里很激動,于是,加快了腳步。
俺爹進院了,俺爹恨不得幾步就走到屋里,把這喜訊告訴俺娘。嘿,俺爹還沒走到屋門口呢,俺娘端著豬食要喂豬呢,走出來了。俺爹一看到俺娘,就高興的喊上了︰“妥了,妥了,成了,成了,家軍拍來電報了。”俺爹說著,用手舉著電報,就往屋里跑。俺娘听到俺爹說,上豬圈喂豬也不去了,放下豬食盆子就往屋里跑。“什麼妥了,什麼妥了?”俺娘邊跑邊問。
“啥妥了,你趕快進屋,我告訴你呀。”俺爹說著,俺娘進屋了,進屋就坐炕沿上了。俺娘端豬食的手都不顧的洗去。俺娘坐下了,說你說妥了,啥妥了,這回你快說吧。“說,咋妥了,家軍來信了,拍來電報了,咱家軍去撫遠建點成功了。”
“成功了?哎呀,好啊,電報上咋說的呀?”
“咋說的,我給你念念啊,你听著點啊?電報上是這樣說的︰村已建,分畜,可速來。”俺爹念,俺娘听,俺弟弟老四老五老六,還有俺 妹妹都跑過來圍著俺爹听。俺爹念完了,大家還伸著脖子听呢。
“完了?”俺娘問。俺爹說完了。
俺娘說,咿,這家軍,來一回信,咋說寫這麼幾個字啊?
“這麼幾個字?不挺好啊?拍電報,寫字多了,不多花錢嗎?”俺爹說寫多了花錢。俺娘說,花錢,該花就花唄。一封平信才八分錢,一封加急的掛號信,是兩毛錢。這拍電報,它貴,能比掛號信貴多少啊?俺娘一說,俺幾個弟弟都笑了。四弟弟五弟弟都說,娘,那拍電報可比掛號信貴多了。
俺娘听了,是哪呀。俺爹說貴賤,來封電報,把事說明白就行了唄?俺娘說,他爹,你剛才念,我都沒听準,這電報說的是幾件事啊?
“幾件事?三件。”
“三件,都說的是啥事啊?”
三件事都有啥?這不說的挺明白嗎?俺爹說著,指著電報說道︰“你看啊,‘村已建’,這說明家軍在撫遠那開始動手建村蓋房子了。‘分畜,這是告訴咱們,在這邊,可以找隊里分牲口了。‘可速來’,意思是讓咱們趕緊過去。”
俺娘听了眼楮一亮,激動地說︰“這家軍是真行啊,這走兩個多月了,這說明建點,他到哪曙光公社,批下來了。現在開始建了。這就好了,那個地方的政府讓 建了,那就不用咱掛著了。這電報上說分畜,畜,不是牲口嗎?
“是牲口啊?”俺爹回答道。
“牲口就是牛馬唄?他爹?”
“對呀,牲口就是生產隊里的牛馬,騾子,毛驢子啥的?”俺爹說,俺娘听,一听說,那這事要干,就是咱這邊的了?那咋辦呀?
“咋辦,好辦。我找隊里唄。明天我就去找隊長,找隊長,我給他說唄。說家軍出去撫遠那邊建點了,咱家要走了,咱要分點牲畜,看他咋給唄?”俺娘听俺爹說著,就擔心起來。說,咱給隊里說分牲畜,隊里能給嗎?“給,隊里能給。這邊隊里人口多,耕地少,咱們走,耕地咱們也帶不走,都給他們了,咱就要點牲畜,他應該給。再說了,牲畜是大家的。是大家的錢買的。咱在這住十七年了,咱給隊里也拿不少錢 。”
“是大家的錢買的?咱還拿錢了,他爹,我怎麼不明白呀?”俺娘一問,俺爹給解釋上了。俺爹說你不明白,我給你一說你就明白了?你看呀,隊里,社員在隊里勞動,一年一年種地,干活,到了秋天了,莊稼豐收了,咱先給國家交公糧。咱交公糧了,國家糧庫就給咱錢了。給咱錢了,給大家分紅的就是這個錢。可有一條,分紅不是把賣公糧所有的錢都給大家分了。在分紅之前,按著國家規定,先提兩金,公積金,公益金。這提這公積金和公益金是干什麼的?公益金的用來建設公益事業的,大隊開衛生所就是這個錢。那公積金呢,就是生產隊里用來蓋房子,買牲畜的。
“啊,他爹,我明白了。我說呢,咱隊里,年年出去買騾子馬呢?買還淨是買好的,這匹馬三千七,那匹馬四千一呢。鬧了半天,生產隊里買牲口用的都是這個錢呀?”
“對呀,生產隊里只有年年買牲口,才能壯大集體經濟呀。”
“啊,我知道了爹,咱們走,說分隊里 牛馬,就是分拿出公積金買的牛馬那一部分。”老四說道。俺娘听了,說,事是那麼回事,咱要找隊里分,隊里也不能願意給呀。
“不給,娘,隊里也得給點。咱大隊都有那例子,前幾年,咱大隊上同江建點,一共去了十幾戶,咱隊里去了三戶,老張,張景順,去了張鐵匠,有王永昌,隊里還分給他們一匹馬和一頭大牛呢。”
“哦,四孩子,那事你也知道啊?”
“知道。老張家孩子說的。那老張家那個小老旮沓,不是我同學們嗎?是他給我說的,他們要上同江建點去了。這隊里分給他們一匹馬一個大牛。”俺娘听了說,他爹,那也行。咱這也是三四戶,給咱們一匹馬一個牛也行。俺爹說,給隊長說了,讓他考慮唄。給不了一匹馬一頭牛,就給兩頭牛也行啊。要去撫遠,都興奮得跳了起來。
六弟弟听了,分牛分馬,高興的都跳起來了。喊著,上撫遠了,我要騎著大牛上撫遠了。
晚上了。大哥來了,俺娘問大哥,說,你弟弟家軍來電報了。說他在那邊開始建點了,叫這邊找隊里分牲口 。大哥說那得分。第二天,俺爹去隊里找隊長去了,給隊長說了,隊長說個研究一下。
分牲畜的事,俺爹安排了,俺家就開始張羅著賣鍋碗瓢盆和房。湊集往撫遠運牛的運費了。要賣,別人家不知道啊。別人不知道,俺爹就上隊里給馬倌說,上大隊給大隊看屋子的老朱說,俺爹給他們說,咱這晚上來玩的人多,誰來了,你們給喊說說,喊幾句,說東頭後趟街老馬家要搬走了,賣東西呢,啥都賣。
俺爹給人家說了,可不知道人家給說沒說。過了一個多星期,俺家也沒人來,啥也賣出去。俺娘上火了。俺娘說,實在不行,明天我就上這三個生產隊看去,看他們隊里下午去隊里要干活,還沒走的時候,我上那說去。俺爹說,那到不用那樣,這幾天是沒磨開說,那麼地,明天叫咱小孩子出去宣傳去。我叫咱這幾個小孩子出去宣傳管保中用。
晚上了,開始吃飯了,俺爹說了,幾個小孩子們,老四,老五,小六子,咱要搬走了,咱搬走咱家人走還得路費。隊里給咱牲畜馬了,牛了,要走,牛馬公家不能叫上客車,不能叫上客船,那還得另外雇車,雇車還得運費。這樣,人的路費,拉牛馬的運費,都得花錢。現在咱家還沒有錢,想用錢,就指望著賣咱家這些家當,鍋碗瓢盆。柴火,房子。和這養的幾個克朗豬,雞鴨鵝。現在賣不動,你們著不著急啊?俺爹一說,大家都說著急。特別是小六子,擱炕上蹦著高說著急。俺娘說著急,你們得想法子出去說呀。
“說,俺家軍哥在家就好了,他的同學多,他認識的人也多。”老五說道。俺娘一听說,咿,你們不能啥都指望你家軍哥呀。你家軍哥在撫遠那建點呢,就夠操心的了。你們也都上這麼多年學了。也都識字了,要不行,一個人寫幾個小紙塊,寫好了,擱家里打點糨子,出去粘去。
“啊,我明白了,娘,那叫宣傳單。老五,小六子,咱娘說的辦法好。你看咱都沒想起來用這招呢,咱咱娘都想起來了。我給你們說呀,明天下午,咱都給老師請假,咱用半天 的時間,咱就寫宣傳單,打糨子,再出去貼宣傳單。”
第二天了,這老四,家民,就起大早,研墨,寫宣傳單。寫,用紅紙寫,把一張大紅紙拆成小本子那麼大的塊,寫的內容還不一樣,這個寫賣房子賣家當,下一個就寫賣柴火賣鍋碗瓢盆,再一個就是賣克朗豬,賣雞鴨鵝。寫著,就往炕上,地上擺著,擺開。寫完。讓爹看看,行不行。爹說挺好挺好。以後啊,就應該這樣,遇事多動腦,男孩子,要學會干事情。家民說,那就這樣,娘,你給看著點,上午,我還去上半天學,下午我們就出去粘貼。
下午了,家民領著老五,小六子打糨子,糨子也快打好了,突然听到外面來人了,吵吵嚷嚷的,一看是幾個學生,家民心思這是這麼回事,老五和小六子听到了,趕快出去迎接,家民一听老五小六子和人家交談,明白了,原來是老五和小六子找來的同學,幫著他們貼宣傳單的。這家民說好,好好好。家民說著,就給大家,講了粘宣傳單的要求,粘宣傳單的位置要醒目,但不要影響公家的事情。接著分了小組,分了傳單。粘貼,大隊的東西大山牆上,三生產隊的人經過的牆上,還有村里的八條大街的牆角,各處一張。
一下午,宣傳單粘貼完了,傳單一貼出,還沒到晚上呢,就有i人來了,這個來買兩個碗,那個來說賣大缸,第二天,就有來買柴火苞米該子,買豬的了。
俺家賣東西,能賣的就賣,有的小東西,像鋤頭了,鐮刀了, 面杖了,誰想要,家里又沒錢,俺娘就送給人家了。東西越賣越少,連賣帶送,日漸稀少。俺爹說,這回可要心靜了。在富樓住十七年攢的東西,這回可要折騰光了。
“折騰光?爹,那咱到了撫遠用啥呀?像鋤頭?沒有咱咋鏟地呀?”小六子問道。
“哎,小六子,你就別問了,你不懂,不折騰不行。咱這些東西,鋤頭鐮刀,木掀二齒子的,上客車,還是坐船,你咋帶呀?人家讓你帶嗎?”
過了幾天,隊長來了,來找到俺爹,說,老馬二叔,你這回真要走咋的?要不就別走了。在這都挺好的,是不春天,家軍叫鄭三子砍了,傷心了。俺爹說,砍就砍了吧,傷啥心啊?俺家從山東移民到這富樓也住十七年了,是這里的小米飯,大碴子干飯,苞米面大餅子,大咸菜嘎達咸菜,給俺們的孩子都養活大了。也該走了。再說了,來這里的下放戶,富錦的,雙鴨山尖山子的越來越多,人均地越來越少,我們也應該走了。
隊長說,那好吧。老馬二叔,隊里商量了,能分給咱家一頭牛和一匹大騾子。俺爹一听,心里樂開了花,雖說沒達到一匹馬一頭牛的預期,但有總比沒有強。俺娘听了,想一想騾子和牛在一塊拉車不一定行。俺娘笑著說,隊長是那樣,我看到過騾子和馬在一塊拉過車,騾子打里馬駕轅和拉套。還沒見過,一個騾子和一個牛在一起拉車 。你看是不那樣,你給這一個大騾子,給俺換成兩個牛啊。隊長一听,隊里合適,說那就給大騾子換成一個母牛和一個牛崽子吧。俺爹說,行行行。管它怎麼地,三個牛,兩個牛在一起,好拉車呀。
用大騾子,換成了牛,俺家上下得知這個消息,都很激動。俺爹說,咱家咱小的家當處理完了,咱這點錢,人去撫遠坐船,坐客車都夠用了。就是雇車,運費不夠呀。咱得趕快賣房子吧?
俺娘听俺爹說,現在買的錢還不夠,得賣房子,俺娘說,他爹,咱賣了這房子能夠運牛的費用不?,俺爹說,那可用不了。這三間大房子,怎麼還不賣幾百塊錢啊?
又過了十幾天了,想買房子的上來了。天天都來幾個問的,都想砍砍價,這個要給八百百,那個說給六百。俺爹對俺娘說,別慌,再觀察觀察,他們買的總想往下勒點,咱總想多賣點。咱多賣點,咱的路費就寬余點。
來買東西的多,來送行的也多,想要東西 的也多。俺家養的兩個大狗,老五的幾個同學,小六子的幾個同學,都想要,俺娘說,你們看誰家窮,就給誰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