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富樓,再見了富樓,我的第二個故鄉。
李曉杰我送走了,我心里舒服了很多。我從李曉杰家回來,俺爹俺娘都睡著了,俺娘听到我開門。門軸,木頭門軸吱嘎吱嘎的聲音,驚醒了,俺娘問我,說,家軍你給李曉杰送回去了嗎?我說, ,送回去了。俺娘說,你送回去挺好,這李曉杰她是怎麼知道你要走了,她跑來看看你,她也想跟你去。我說是啊,現在我不能叫她去啊。俺娘說家軍現在能有幾點了。我瞅瞅屋里,看看四周的牆壁,望望窗戶,無法判斷出時間來。我撓撓頭,想了想,剛才送李曉杰,在外面也沒看到月亮和星星,我說娘,不知道能有幾點,外面是陰天,還掉雨點呢。俺娘說,是陰天,掉雨點,那咱就看不到月亮和星星,再听不到公雞打鳴,就很難知道是幾點了,不行你就趕快睡覺吧。,你明天還得起早走呢。
我躺下了,我躺著想到剛才的事,一幕一幕的,我睡不著。我睡不著,我望著房扒的秫秸,秫秸上耷拉下來的秫秸葉子,黑黑餓,再看看椽子,一根一根的,九根小柳木椽子,五個檁子,心想,這日子過的太艱難了,這房子都蓋上五年了,這麼多年,想糊個紙棚,用報紙書紙糊,都糊不起呀。
屋外的雨,漸漸地大起來,發出犀利犀利地聲音,不時地還吹來一陣一陣風,雨潲在窗戶的玻璃上,發出 里啪啦的聲音。
我翻來覆去,思緒越飄越遠。想著李曉杰的話,她想跟我走,可我這出去還不知道能不能闖出個名堂,又怎麼能帶著她一起去受苦。再想想這家里的情況,爹娘辛苦操勞這麼多年,這房子還是這般破舊。想著,我使勁的攥攥拳頭,暗暗地把希望寄托于未來。
雨一直下著,風也一陣緊似一陣,我突然听到“ 嚓”一聲響,像是房頂上什麼東西斷了。我心思還是起來吧,我不能再睡了,要是睡過去就完蛋了。我早點起來吧,早起來早準備好行李吧。我起來,我先考慮的我是當記工員,怎麼給人家交代的事,我想生產隊里的社員,去年,今年,兩次選我當記工員,去年當了一年,今年大家還是非常信任我,又選我,我又當了4個月零8天,現在我決定不當了,我得給大家一個交代呀。交代,我不能面談,面談我怕我走不了,我就來個筆談吧..我想好了,我先把1月到4月份的記工本拿出來看看,一個月,記工本兩個,4個月8本,我看了一遍,細心的檢查完,按照順序搞辦公桌里,再把5月份的一本,挨著搞好,再看看4個月的工分表,一個月4張,4個月,16張,都卷好。最後,我找一張紙,寫上︰賬無誤,請收好,我已走。我寫好了,我開始準備行李了。
準備行李,我先上西屋找一個麻袋,那個時代,人們出門帶行李都是用麻袋。我找了一個比較好的麻袋,是剛裝過苞米碴子的麻袋,我把俺爹前年在富錦舊貨攤上給我買的那個破被,而且是個大半截的,拿來,拍打拍打灰,順著對折好,再上西屋把我準備的木匠工具,斧子,鑿子,刨刃子,扁鏟,拐尺,墨斗子,還有我要學的中醫書,中醫 藥書,都拿來,我把小的鑿子,刨刃子,扁鏟的刃用破紙破布纏著包上,待我都包好了,我又給包好了一個一個的都掖著搞被里,以免丟了,然後將被打好,裝進麻袋。隨後,把大的木工具,貼著被裝入麻袋里,最後,再把平時干活用的幾樣工具,退掉把鐵鍬,鐮刀,鐵叉子,用破麻袋片裹上,用一根子綁好。綁好,我試著拎拎,覺得還行。
行李打好了,心里敞亮了。就盼望著雨停了。我盼望雨停,我走到外屋地,拽著門拉手推開外屋門,想往外瞅瞅,一股風向門吹來,給我吹了一個趔趄,門被刮開,好在我還拽著拉手呢,我借著風掛開門的一瞬間,我看到院子里柴火垛上壓柴火垛的木頭桿子被風刮下來了,掉在當院子里,還有一些草捆,苞米桿子,散落在地上。我回到里屋,俺爹醒了,喊我,說,家軍,你這一宿都沒咋睡呀,現在有幾點了。
“幾點了,爹,咱屋里沒個鐘表,外面還下著雨,也搞不清是幾點了?”
“那我就叫你娘起來吧,起來給你做點飯吃。你今個要走 ,可不能晚了呀?”俺爹說著,就喊俺娘。俺爹喊俺娘,俺娘起來了。俺娘邊起邊嘮叨著說,哎呀,家軍,我得乖乖呀,這你要出門呢,怎麼能趕上這麼一個下雨天呀?家軍,這樣的天,你今個咋走啊?
“咋走,娘,那我也得走啊。”
“就是 ,你可別說那沒用的了。你快起來,給家軍做飯吧,你做好飯了,叫家軍吃完再說吧?不行就披個簑衣,還是披個麻袋,就走唄,過去,我當八路軍行軍時,還管你下不下雨啊?我給你說吧,那八路軍,就有那個能耐,越是刮風下雨,越要去端日本鬼子的炮樓子。”
“咿,那可挺好,一端一個準。哎,他爹,那咱家軍,這一點就像你,昨晚上,咱家軍就給家昌下命令了,說,今天,老太爺就是下刀子也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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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啊,辦這事啊,就不能拖拖拉拉。家軍和他們都說好的,咱二孩子,家林,家軍叫他三點鐘之前就得趕馬車上西大官道二隊場院路口等著呢?”俺爹說著,俺娘就起來了。
俺娘起來趕緊去灶房做飯,不一會兒,簡單的飯菜就端上了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氣氛有些沉默。俺爹開口說︰“家軍,出去了好好干,別想家,凡事多留個心眼。”俺娘也在一旁叮囑︰“到了那邊,記得給家里來個信,照顧好自己。”我用力點點頭,“爹,娘,你們放心,我到那邊,我把行李找個地方,搞那,我想法子,給當地政府聯系。等著聯系好了,有一定了,我再給你們來信,這邊俺爹再考慮,怎麼找生產隊分牛分馬,你們再考慮怎麼去。”
“分牛分馬,家軍,你說你爹找這隊里,隊長他能給嗎?”
“娘,這事,不是他能不能給,他是應該給。我爹可以給他講,咱在這隊里勞動十七年了,隊里每年分紅時都提公積金的公益金的,隊里提的就有咱們勞動得的錢。隊里每次買騾子馬都是用的這個錢。那咱們不在這了,咱要分,他就得按著一定的比例分給咱點。是吧,爹。”
“這個我明白,家軍,現在,咱先不說這個。現在你先考慮,你一會走帶的行李和啥的,走的時候,千萬別落下啥了。”
俺爹說,我緊的吃飯,我吃完飯,我到門口看看天,天還在下著雨,我說走,不走不行了。我扛起行李,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看這個破舊卻溫暖的家。真有點不舍得。
風還是很大,雨卻比剛才小了一點。俺爹俺娘說要送我,我說不用送。“那家軍,這雨還下著,你走到西大官道,坐馬車到沙崗,再換坐汽車,這麼遠,這雨不澆濕你了嗎?我給你找個坡麻袋披著吧。要不你到沙崗,這麼遠,雨淋著,你也受不了啊?”
“行,娘給我拿個麻袋吧,沒有麻袋,俺爹那年給大家放豬,編的那個破簑衣也行。呀,娘,我還忘了帶干糧了呢,你再給我拿兩個苞米面大餅子,我還要幾個咸菜條子。”我說著,俺娘跑到西屋拿來一個破麻袋和大餅子,咸菜條子。
“你再給家軍拿兩棵大蔥。”
“大蔥,咸菜,爹,有一樣就行,”
說著,我披上了麻袋,我扛著行李,拎著鐵鍬叉子包,毅然決然地頂著雨。從俺家西房山頭向房後走去,我走後趟街,這樣,能避開早起的人們。我走後趟街,我從後面繞道學校院子里,到了村口,上了西大官道。遠遠就看到家昌在我前面,也扛著一個行李,正往南二隊場院道口走呢。我加快了腳步。
我往 前走著,向前看著,我眼楮四處尋找著二哥趕的馬車。我有些疑惑,我叫二哥三點趕馬車來,怎麼沒有呢。我走著,就要到前邊的路口了。東邊二隊大草垛旁,有個馬車跑來了。“吁喔吁喔,駕駕,吁喔吁喔。”二哥快馬加鞭,趕著馬車往這跑。
“家軍,你二哥來了。真行啊?”
“二哥快來呀?”我喊二哥,向二哥揮手。“吁喔吁喔,吁喔。”二哥趕著馬車跑上來了。“快上車,快上車。”二哥喊著,拿著小鞭子 打著馬。
二哥喊,我和家昌哥先把行李扔上,蹦著坐上了馬車。我說,二哥你真行啊,我們到了,你趕馬車就到了。二哥說,拉倒吧,我都來半天了,我看雨越下越大,你們還沒到,我就趕車,上二隊那谷草垛那避雨去了。我剛才從家出來忘了找個麻袋披著了。這不,我去二隊谷草垛避雨,我從那拽一捆谷草,叫我給谷草,這一頭扎上,這樣當簑衣披上了。
“呀,行,我二哥聰明,有智慧。”
“有智慧,老三,家軍,錯一錯是你,咱親兄弟,換個別人,這下著雨,叫我來送我都不能來送啊?”
“二哥說的對,要不人家說,上山得有親兄弟,打仗得有父子兵呢?”
“啊,今天,二兄弟,家林辛苦了,挨雨澆了。”
“挨雨澆了,家昌哥,你這是干啥去啊?”
“干啥去,二哥,家昌哥要跟我去撫遠。”
“呀,家昌哥,你去撫遠?你怎麼能上撫遠啊?頭幾天,你和我大爺不都說去撫遠不行嗎,你不去嗎?”
“哎,此一時彼一時吧?我不去, 我不走,我這兩天反復考慮,再不走,就得在在受一輩子窮了。”
“啊,你這思想變化是真快呀。”
“真快,二哥,家昌哥是昨晚上,天都黑啥時候了,我都送走小火車老徐老叔了,他才來找我,說啥今個要跟我走。”
“哎,車要到富士道班了,家軍和家昌哥坐好了,這往前走,路就更不好走了。”
“哎,到富士道班了,二哥,這富樓屯子,我在這住十七年了,這回我就要和它說再見了,告別了。”
道不好,馬車在雨中緩緩前行,車輪濺起泥花。我和家昌哥坐在車上,二哥在前面趕車。雨雖小了些,但風依舊冷冽,吹得人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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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啥時候呀?”二哥嘟囔著。
“下就下吧,擋不住咱出去闖蕩的心。”家昌哥說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嗨,車到沙崗屯子就好了,車到沙崗,東邊向陽川和二龍山的客車還來不了呢,二哥你就趕馬車回去,我和家昌哥就上沙崗供銷社門前客車停留的地方去,我們就在那旁邊,看誰家起來了,找個地方背背雨,就好了。”
“哎,只要咱走出富樓屯子,家軍,咱就不怕了。這外屯子好勞力,現在都出去闖蕩了,有找地方建點的,有找地方落戶的,也有去哪和南方人做小買賣的了。”
“是,做小買賣,二哥,家昌哥,我給你們說,我同學,王麗,去年下半年就走了,她上七台河了,在哪,就借別人的光,和南方一些商人聯系上了,人家王麗,就在那搞點小買賣,一個月,她說的,都能掙一二百塊錢了。”
“呀,家軍,那你,你那同學挺能啊,一個月就能掙一二百塊錢,那她不發大財了嗎?那是不是搞投機倒把呀?”
“哎呀,我的二哥,你可別說那麼難听啊。我給你說,我那同學說了,國家形勢有點轉變了,像她們搞的這個,南方都叫什麼經濟流通了。”
“那家軍你咋不去呢?”
“我咋不去呢?我倒是想去了,我那同學王麗一開始就找我去,我沒去,今年前一段她回來了,又找我,叫我去。俺倆都說好了,我都要走了,咱家咱爹咱娘,又不高興了,咱娘說,養活孩子,就像養活鳥似的,養活大一個飛一個,養活大一個飛一個,給你大哥養大了,十八歲了,要當兵去,大隊姜春濤使壞,他沒去上,就回咱關里家山東說媳婦去了,走了就不回來了。這你二哥剛說上媳婦結婚,這就跑老丈爺家不回來了,大人一點光都借不著。”
“我這一听,得了,我不跟王麗去了。”
馬車走著,我望著近處一片片被雨水打濕的田野,心中滿是期待與不安。期待著到撫遠能有一番新的天地,不安的是前路未知,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困難。
馬車越過了富士屯,家昌哥說,富士又再見了。我說富士這個屯子挺好,我還在這屯子上過初一呢。我們正說著呢,突然“ 嚓”一聲,好像馬車軸斷了。二哥趕緊勒住馬,下車查看。“呀,壞了,車瓦圈壓條 出來了。這可咋整?”二哥眉頭緊皺。我往南一看,我們距離沙崗屯子不遠了。我說二哥,這車 轆有毛病了,你就別送了,剩下這一里多路,我們自己走吧。
“沒事沒事,我這穿的鞋上有鞋帶,鞋帶還長,我給我的鞋帶抽下來,我給這車 轆壓條勒上點,我趕車再慢點,湊活著給你們送到沙崗,你們下了車,去等客車去,我就在沙崗找個地方修修車 轆去。”
又過一會,二哥趕的馬車到沙崗了,馬車上了東西大官道了,我和家昌哥下車,家昌哥說,家林,我們下車,你就趕看車上哪,修一修,慢慢回去吧。
“行,你們下了車,你就和家軍去找地方避雨等客車去吧。剩下我自己了,我就不著急了,凡是老天爺下雨了,今天我回去也下不了地了,這馬也不能套車套犁杖下地 地干活了。”
“家林,你趕馬車回去,你要注意保密呀?誰問你我們干啥去了,你就說不知道啊。”
“這個我知道。你們走了,生產隊里社員準有人要問的,問,也就是頭幾天。過了幾天誰還問呀?”
“還有,二哥,我已經給咱娘說了,我不去隊里給社員記工了,他們就得找我。我都給咱娘說了,隊里問我上哪去了,你就叫咱娘說不知道,裝糊涂唄,說,家軍他不上隊里干活去了嗎?過幾天,等著隊里他們找不到我了,他們就得抬我的辦公桌走,走,走唄。他們就得看抽屜,看抽屜,一開辦公桌子抽屜,里面有我寫的告別,他們就知道了。”
我和家昌哥背著行李,在沙崗供銷社門前找了個能避雨的角落。雨還淅淅瀝瀝地下著,風也沒停,吹得人透心涼。我們一邊跺著腳取暖,一邊望著東邊的路,盼著客車快點來。
等了好一會兒,終于听到客車的喇叭聲。客車緩緩停下,車門打開,一股熱浪撲面而來。我們上了車,找了兩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透過車窗,我看著漸漸遠去的沙崗,還有那片被雨水浸潤的土地,心中五味雜陳。
家昌哥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別想太多了,到了撫遠,咱好好干,肯定能過上好日子。”我點了點頭,握緊了拳頭。客車在雨中繼續前行,帶著我們的夢想和希望,駛向未知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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