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酒驚春睡重
琉璃百合在月華中舒展第七片花瓣時，月光像揉碎的銀砂滲入窗欞，將往生堂的雕花木榻鍍上一層朦朧的霜色。胡桃蜷縮在榻上，額角的細汗浸濕了枕畔的梅花繡紋，仿佛春日里未干的露水。霧氣自她蜷曲的指尖漫起，織就一片翡翠色的海，將她拽入一場綿延四百年的夢境。
那究竟是幾歲的小小桃呢？小小的女童踮著腳尖，藕節似的手臂堪堪夠到那片青鱗衣擺。布料沁著層岩地脈的涼意，卻在觸及掌心時化作蓬松的雲絮，仿佛握住了天邊最柔軟的一片雲。抬頭望去，龍尾的虛影如碧玉雕鑿的山脈垂落人間，鱗隙間漏下的不是星光，而是某人發間翡翠珠串踫撞的碎光，叮咚作響，似在低吟一曲古老的童謠。
"姐姐，糖呢？"稚嫩的嗓音驚破霧靄。幼年的小小桃正撅著嘴，肉乎乎的手掌攤在月白色的襦裙前，指甲蓋上還沾著昨日偷吃的糖霜，粉嫩的指尖泛著甜膩的光澤。
青衫仙人額間的龍角尚未來得及隱去，鎏金披帛纏在臂彎間，如晚霞的殘骸般垂落。她蹲下身時，發間墜著的風元素神之眼輕輕磕在小胡桃的額頭上，驚起一串琉璃百合的清香，仿佛春風拂過花海。"石燈籠里藏的杏仁糖，莫不是被饞貓餃走了？"她的聲音輕柔婉轉，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
"才沒有！"小胡桃撲進她懷里，鼻尖蹭到襟前沾染的岩紋，衣料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琉璃百合香。"爹爹說糖紙上有姐姐畫的墨蝶！要拿去裱在往生堂正廳——"她仰起頭，眼中滿是天真與得意，仿佛在炫耀自己發現的秘密。
輕笑如碎玉墜入清泉，林渙抱起小團子轉身，夕陽的余暉將三個影子拓在青磚上︰拄杖的佝僂老者，身姿如松的墨衫堂主，還有一抹雲鬢輕挽的倩影。小胡桃突然伸手去抓虛空中浮動的光塵，指尖劃過一縷金色的光暈︰"媽媽的發簪在亮！"
夢境在此刻碎裂。青鱗化作萬千流螢，裹挾著綿延了四百余年的琉璃百合幽香，悄然消散在晨光中。
"堂主，寅時三刻了。客卿在等。"耳畔傳來擺渡人渡渡輕柔的語調，宛如晨光的接引者，將她從綿延的幻夢中牽引回實實在在的此刻。
胡桃猛然坐起，逆鱗的稜角在掌心烙下星紋，仿佛在提醒她，那如夢的一切並非虛幻。晨光透過窗欞，為案頭干枯的琉璃百合鍍上一層金邊——昨夜緊閉的花瓣竟綻了七瓣，瓣尖凝著晶瑩的露水，像誰懸而未落的淚，在晨光中閃爍著淒美的光芒。
她赤足掠過回廊，足尖踏過青磚時，涼意順著腳心蔓延至心口。庭院中，鐘離正獨坐桌邊，岩紋茶盞在他手中流轉，倒映著天邊將散的殘月。他的目光低垂，神情恬淡如水，仿佛一幅寧靜的水墨畫。
"客卿。"胡桃奪過茶盞一飲而盡，溫潤的茶湯滑過喉嚨，帶著一絲清苦的回甘。"我不記事的那幾年里，往生堂是不是還住著穿青鱗襦裙的仙女？"
鐘離的金瞳倏然凝定，如琥珀封存了時光。胡桃敏銳地注意到，他持握杯盞的指節驀然收緊，泛白的骨節透出幾分隱忍的力道。低沉的嗓音亦在瞬間沙啞，仿佛被歲月的塵埃蒙住了喉︰"堂主夢見了什麼？"
"夢見老爹偷糖被仙女姐姐訓話，爺爺杵著燒火棍和媽媽在另一邊偷笑。"胡桃指尖輕叩案上的逆鱗，鱗片上的星紋在晨光中閃爍，仿佛在回應她的觸踫。"可姐姐的面容總浸在霧里，就像......"她忽地跳起來，語氣中帶著幾分俏皮與不滿，"阿渙又曠工了是不是！本堂主要扣她半年俸祿！"
晨露沾濕的玉京台上，新生的琉璃百合叢中，靜靜躺著一方油紙包。糖紙上的墨蝶振翅欲飛，翼尖輕觸四百年前某人描摹的筆跡，仿佛在訴說著一段塵封的往事。遠處孤雲閣的海浪聲裹挾著龍吟般的塤曲，吹散了胡桃鬢間未束的發帶，青絲隨風輕揚，宛如一幅未完成的畫卷。
石燈籠後的陰影里，夜蘭碾碎指尖的星輝，望著少女雀躍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將另一包杏仁糖塞進岩紋暗格，糖紙下壓著一張泛黃的箋紙，字跡凌厲如劍︰
「給十六歲的小饞貓
——林渙 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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