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的翅膀遮蔽了半邊天空。
那不再是芳芳記憶中月光般的銀白，而是摻雜著血絲的暗銀色，每片羽毛邊緣都泛著金屬般的冷光。更可怕的是他的眼楮——完全變成了禽類的豎瞳，里面找不到一絲人類的溫度。
"白..."芳芳剛開口，就被一股無形力量扼住喉嚨提起。
白羽的翅膀只是輕輕一扇，整個農家樂的屋頂就被掀飛。瓦片在半空中凝固，像被按了暫停鍵。芳芳驚恐地發現，院子里同時出現了四種季節——東廂房覆蓋著積雪，西廂房爬滿藤蔓，正廳門口落滿枯葉，而井台周圍野花盛開。
"時間褶皺..."嬌嬌艱難地爬向歡喜，"山靈暴走時...會撕裂現實..."
歡喜已經昏迷不醒。他胸口的銀爪印記不斷滲出光點，每個光點展開都是一段記憶畫面︰五歲的歡喜在祠堂刻下守護符咒；十五歲的歡喜第一次見到羽毛形態的白羽；昨夜他偷偷將自己的真名刻在芳芳的銀爪上...
"契約反噬！"嬌嬌想用手捂住那些飄散的光點，卻發現自己的手掌正在變得透明，"芳芳！他在消失！"
白羽突然降落在院中央。他的足尖觸地瞬間，所有草木同時枯萎又復甦，循環往復。那雙非人的眼楮鎖定芳芳︰
"鑰匙。"
聲音像千萬片羽毛相互摩擦，听得人頭皮發麻。
芳芳這才注意到，自己銀爪上的胎記完全變成了鑰匙形狀，正在發出脈動般的金光。更奇怪的是，她突然能听懂院子里一切事物的"語言"︰
枯桃樹在哀嚎︰"三百年的約定啊..."
井水尖叫︰"他忘了！全忘了！"
甚至飄散的灰塵都在絮語︰"守山人要死了..."
"白羽！"芳芳強忍喉嚨的灼痛，"是我啊！芳芳！你給我的妖性——"
白羽的翅膀突然全部豎起。一根羽毛脫落，箭般射向芳芳眉心。在接觸瞬間，芳芳眼前炸開無數畫面︰
暴雨夜的白羽跪在祭壇上，自願被七根鎖靈針釘入脊椎；
甦青——不，祝融白羽用沾血的羽毛筆劃掉族譜上的名字；
最可怕的是最後一個畫面︰歡喜的祖先們站在一排，每個人都缺少身體某部分——有的缺手，有的少眼，全都換成了羽毛填充...
"守契之痛..."白羽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代代相承..."
嬌嬌突然發出不似人聲的尖叫。她的雙眼完全變成金色，頭發瘋長至腳踝，在空中組成古老的卦象︰
"我看到三條路！"她的聲音分裂成兩個聲調，"銀路血染羽，金路骨成舟，還有...還有..."
話未說完，嬌嬌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掐住自己脖子。更詭異的是，那只手上浮現出與甦青相似的羽毛疤痕！
白羽似乎被這變故激怒。他振翅掀起颶風，將嬌嬌卷到半空︰"除名者！"
"不！"芳芳撲過去抱住嬌嬌的腿，"她是祝嬌嬌！不是甦青！"
混亂中，芳芳的鑰匙胎記踫到了嬌嬌手上的羽毛疤痕。兩者相觸爆出火花，嬌嬌的手突然停止自殘，轉而抓向白羽︰
"記憶...還給你！"
一道金光從嬌嬌掌心射出，擊中白羽眉心。剎那間，整個時空靜止了。
芳芳看到白羽的羽翼上浮現出無數畫面——全是他們共同的回憶︰初遇時他接住從樹上跌落的她；月夜下他教她辨認山靈文字；離別前他將發光的妖性注入她手腕...
但最驚人的是畫面最後︰白羽將一個小指勾成半月形，點在嬰兒芳芳額頭。那不是告別，而是...契約！
"我想起來了..."白羽的聲音突然變回熟悉的溫柔，"你是..."
靜止突然打破。白羽痛苦地抱住頭，翅膀上的羽毛開始大片脫落。每片落羽都在地面燒出一個焦黑的印記，組成巨大的古老文字。
芳芳體內的山靈語言自動翻譯出含義︰
"以契約為舟，渡忘川之水。"
嬌嬌摔落在地，虛弱地指向歡喜︰"舟...需要舟..."
芳芳這才明白︰歡喜家族世代為"舟"，載著山靈渡過遺忘之河！而現在，作為最後的守山人，歡喜正在用自己的存在支付船費！
白羽的狀態越來越不穩定。他的人形和羽形不斷切換，每次切換都讓時間褶皺擴大一分。遠處的山巒開始出現重影，有些樹木甚至同時呈現幼苗與枯木兩種形態。
"必須穩定他！"嬌嬌咳出金色鱗片，"用契約！"
芳芳沖向昏迷的歡喜，將他拖到白羽面前。歡喜的身體已經輕得像羽毛，胸口銀爪印記幾乎透明。
"不要..."白羽在看到歡喜時突然清醒一瞬，"別再犧牲守山人了..."
芳芳握住歡喜的手，又抓住白羽正在脫落羽毛的翅膀。鑰匙胎記發出耀眼光芒，將三人籠罩其中。
世界突然安靜。
芳芳站在一條發光的河流上。
河面沒有倒影，只有無數記憶碎片像魚群般游過。歡喜盤坐在一葉銀舟上，舟身刻滿與芳芳胎記相同的符文。而白羽站在岸邊，翅膀恢復純淨的銀白，眼中卻充滿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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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記憶之河。"白羽的聲音回蕩在虛空，"每次轉世，山靈都要渡河遺忘前世。"
芳芳看向銀舟上的歡喜。他的身體正在溶解成光粒，不斷飄向白羽。
"守山人就是擺渡者。"白羽的翅膀輕輕拂過水面，"用自己的一部分填補山靈缺失的記憶..."
芳芳突然明白為何歡喜的祖先都缺少身體部分——那是支付給記憶之河的"船費"！而這次，歡喜支付的是全部存在！
"停下！"芳芳想抓住飄散的光粒，"一定有別的辦法！"
白羽悲傷地搖頭︰"契約已成。除非..."
河面突然掀起巨浪。一個與嬌嬌七分相似的金色人影踏浪而來，她每走一步，河面就凝固一分。
"巫女可代舟。"金色人影的聲音像千萬個聲音疊唱，"但需以真名為祭。"
芳芳認出來了︰這是嬌嬌體內沉睡的巫女真靈！難怪嬌嬌能預知未來，她本就是巫女轉世！
金色人影指向遠方。河水分開，露出河床底部——那里沉睡著無數銀色棺槨，每個棺槨上都刻著守山人的名字。最新的一具已經半開，上面赫然刻著"祝融歡喜"！
"選擇吧。"金色人影開始消散，"守山人永眠，或巫女除名..."
現實世界突然重新運轉。芳芳發現自己仍跪在院子里，手里緊握著歡喜和白羽。嬌嬌爬過來，衰老的臉上帶著決然︰
"我看到了...第三條路..."
她突然咬破手指，在芳芳鑰匙胎記上畫了個血符。符成瞬間，嬌嬌的真名"祝嬌嬌"三個字從她皮膚上浮出，化作金光沒入歡喜胸口。
"不！"芳芳想阻止卻晚了，"嬌嬌姐！"
嬌嬌的容貌迅速年輕，但眼中的神采卻在消失。更可怕的是，她左手的羽毛疤痕開始蔓延，很快覆蓋了半邊身體。
"值得..."嬌嬌的聲音越來越輕，"我終于...贖罪了..."
白羽的翅膀完全恢復。他接住倒下的嬌嬌，眼中銀光暴漲︰
"原來是你...當年的小巫女..."
芳芳還來不及追問，歡喜突然睜開眼楮。他的瞳孔變成了與嬌嬌相似的金色，胸口銀爪印記則變成了半月形。
"記憶擺渡完成。"歡喜的聲音帶著奇異的回音，"契約更新。"
白羽將芳芳和歡喜拉入懷中。他的翅膀完全展開，在月光下形成完美的銀穹︰
"這一次，我們共同記住。"
院子里的時間褶皺開始平復。枯死的桃樹抽出新芽，井水恢復清澈，只有嬌嬌...不，現在應該稱她為"無名者"，靜靜躺在白羽翅膀的陰影里，左手完全變成了羽毛。
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新的一天要開始了。
但芳芳注意到，歡喜看她的眼神里，多了某種古老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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