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被趕走的第七天，桂花樹下多了個秋千。
我推開後院門時，常羲正赤著腳蕩秋千，白色裙擺隨風揚起，像一片飄落的雲。她看見我，眼楮一亮︰"歡喜！來推我！"
我走過去，手剛踫到她的背，就感覺一陣刺骨的涼意。常羲"嘶"地抽了口氣，秋千突然停住。
"怎麼了？"我繞到她面前。
常羲低著頭，手指絞著裙邊︰"沒事...就是有點..."
她抬起頭，我這才發現她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更驚人的是，她的耳朵——那雙平時藏得很好的狐耳，此刻完全暴露在外，毛茸茸的尖端還在微微顫抖。
"你生病了？"我下意識伸手想摸她額頭，卻在即將踫到時停住了，"等等，妖怪也會生病？"
常羲勉強笑了笑︰"不是生病..."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感覺到了嗎？"
我整個人僵住了。掌心下是柔軟溫涼的觸感，還有...一陣不規則的跳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她體內橫沖直撞。
"我的妖丹...不穩定了。"她輕聲說，"最近太頻繁使用法術，又總是情緒波動..."
我觸電般縮回手，耳朵燒得發燙︰"那、那怎麼辦？需要我做什麼？"
常羲搖搖頭︰"讓我靜養幾天就好。"她頓了頓，聲音更輕了，"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願意...分我一點陽氣。"她說完立刻補充道，"不是那種采補！就是...靠近一點，讓我感受你的氣息。"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坐下。秋千輕輕搖晃，桂花瓣落在我們肩上。
常羲慢慢靠過來，把頭擱在我肩上。她發間有雨後青草的氣息，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
"這樣...可以嗎？"我聲音發緊。
"嗯。"她閉上眼楮，"你們人類的陽氣...很溫暖。"
我們就這麼坐著，直到夕陽西下。招財不知何時溜過來，蜷在常羲腳邊。我低頭看她，發現她耳朵漸漸恢復了血色，呼吸也變得平穩。
"歡喜，"她突然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麼叫常羲嗎？"
我搖頭。
"常羲是上古月神的名字。"她輕聲說，"我出生在滿月夜，母親說我的眼楮像月光，就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我忍不住問︰"你母親...也是狐妖？"
"曾經是。"常羲的聲音飄忽起來，"三百年前，她被一個道士收了。"
我心頭一緊，突然明白她為什麼對張道長那麼恐懼。
"對不起，我不該問..."
常羲搖搖頭，反而握住了我的手︰"沒關系。其實...我早該告訴你這些。"
她的手很涼，但掌心柔軟。我反握住她，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听見前院傳來一陣嘈雜。
"歡喜！歡喜在嗎？"是村委會王主任的聲音。
我和常羲對視一眼，她迅速收起耳朵，整理好表情。我們剛走到前院，就看見王主任帶著幾個村民站在門口，臉色凝重。
"王主任，出什麼事了？"我迎上去。
王主任搓著手︰"歡喜啊，最近村里有些傳言..."他瞥了眼我身後的常羲，"有人說你家...鬧妖怪。"
芳芳在一旁急得直跺腳︰"胡說八道！誰造的謠？"
"張道長說的。"一個村民插嘴，"他說親眼看見白狐在你家後院拜月，還會變成人形！"
我心頭一跳，強作鎮定︰"王主任，您也信這些？張道長分明是個騙子！"
"可是..."王主任壓低聲音，"最近確實有不少怪事。李家的雞半夜慘叫，王婆說她看見白影從屋頂掠過..."
常羲突然開口︰"會不會是山里的動物？最近天氣轉涼，野獸下山覓食很正常。"
她的聲音平靜得出奇，但我注意到她背在身後的手在微微發抖。
王主任將信將疑地走了，但村民們看我們的眼神已經變了。接下來的幾天，農家樂的客人越來越少。原本預訂的團體取消了，常客們也找各種理由不來。
更糟的是，張道長開始在村里公開做法事。他帶著一群穿黃袍的徒弟，挨家挨戶"驅邪"，還信誓旦旦說妖怪就藏在雲山農家樂。
第五天晚上，我在閣樓找到常羲。她抱著膝蓋坐在窗邊，月光灑在她身上，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分明是只九尾狐的形狀。
"常羲，"我輕聲喚她，"吃飯了。"
她轉過頭，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閃閃發亮︰"歡喜，我該走了。"
"走？去哪兒？"我心頭一緊。
"回山里，或者更遠的地方。"她站起身，影子隨著她的動作搖曳，"我不能連累你。"
我沖過去抓住她的手腕︰"不行！你走了不正說明他們說得對嗎？"
常羲掙開我的手︰"可我再待下去，只會讓情況更糟！"她的聲音突然拔高，身後" "地冒出三條尾巴，"你看！我現在連基本的人形都維持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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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僵持著，她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我深吸一口氣，突然單膝跪地，捧起她的一綹長發貼在額頭。
"常羲大人，"我用夸張的腔調說，"請允許您最忠誠的僕人保護您。"
她愣住了︰"你...干什麼？"
"演古裝劇啊。"我抬頭沖她眨眼，"不是你說的嗎，狐妖和書生的故事。"
常羲"噗嗤"笑出聲，尾巴慢慢收了回去︰"笨蛋..."
我站起身，認真地看著她︰"留下來，我們一起想辦法。我答應過要保護你的，記得嗎？"
她眼楮濕潤了，輕輕點頭。
第二天一早，我召集了所有員工——嬌嬌、芳芳，還有臨時工小張。常羲也坐在角落，戴著頂鴨舌帽遮住耳朵。
"各位，"我清了清嗓子，"最近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了。我想了個主意..."
我的計劃很簡單︰舉辦一場"農家奇異夜"活動，邀請村民免費體驗。既然他們說我們這兒有妖怪，不如將計就計，把農家樂包裝成"靈異主題"景點。
"嬌嬌姐準備些"神秘料理"，芳芳負責講鬼故事，小張布置些"靈異場景"..."我看向常羲，"至于你——"
"我要做什麼？"她緊張地問。
我笑了︰"做你自己就好。偶爾露個耳朵尾巴什麼的，反正游客會以為是特效。"
芳芳興奮地拍手︰"太棒了！肯定能火！"
嬌嬌卻皺眉︰"那張道長能答應？"
"所以我們需要趙老太爺幫忙。"我說，"他在村里德高望重，只要他支持，張道長不敢輕舉妄動。"
計劃敲定後，大家分頭行動。我拉著常羲去找趙老太爺，路上她一直緊緊攥著我的手。
"放松點，"我捏捏她的掌心，"趙老太爺不是站在我們這邊嗎？"
常羲咬著嘴唇︰"可我還是怕..."
她的恐懼在見到趙老太爺家門口的人群時達到了頂點——張道長帶著十幾個村民圍在那里，正在大聲嚷嚷著什麼。
我們躲在樹後，听見張道長慷慨激昂地說︰"...必須鏟除妖孽！否則村子永無寧日！"
一個村民怯生生地問︰"可趙老太爺說那狐仙是好的..."
"糊涂！"張道長大喝，"妖就是妖，哪有好壞之分？"
常羲的手突然變得冰涼。我轉頭看她，發現她的瞳孔縮成了一條細線，耳朵完全豎了起來。
"常羲？你還好嗎？"
她沒回答，而是死死盯著張道長腰間——那里掛著一串銅鈴，鈴上刻著古怪的符文。
"那個鈴..."她的聲音變了調，"和我母親當年..."
我心頭一震，突然明白了什麼。就在這時，張道長似乎感應到了什麼，猛地轉頭看向我們藏身的方向！
"妖氣！"他大喝一聲，銅鈴"叮當"作響。
"跑！"我拉著常羲轉身就逃。
我們一路狂奔到後山，直到確認沒人追來才停下。常羲靠在一棵樹上喘氣，臉色慘白。
"那個鈴鐺...是捉妖鈴。"她顫抖著說，"上面有我母親的氣息...他、他殺了她..."
我抱住她，感覺她的身體像風中的樹葉一樣發抖︰"冷靜點，深呼吸..."
常羲突然推開我︰"你不明白！他不僅殺了我母親，現在還想要我的命！"她的眼楮完全變成了獸瞳，"我不能連累你...我必須走！"
"常羲！"我抓住她的肩膀，"听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對付他！"
"怎麼對付？"她慘笑，"你只是個普通人類！"
這句話像刀子一樣扎進我心里。我松開手，感到一陣刺痛︰"所以...在你眼里，我永遠只是個沒用的人類？"
常羲愣住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你就是這個意思。"我苦笑，"一千兩百年的道行，看我們大概像看螻蟻吧？"
"歡喜..."她伸手想踫我，卻被我躲開。
我們陷入尷尬的沉默。遠處傳來村民的喊叫聲，張道長顯然還在搜尋"妖怪"。
最後是常羲先開口︰"對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她低下頭，"你不知道被捉妖鈴鎖定的感覺...就像被毒蛇盯上的老鼠..."
我看著她顫抖的樣子，心軟了下來︰"我也有錯，不該說那些氣話。"我深吸一口氣，"但我們真的需要好好談談——關于你，關于我，關于...我們。"
常羲抬頭看我，眼中的金色慢慢柔和下來︰"好。"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嬌嬌︰"歡喜！不好了！張道長帶人闖進農家樂了，說要"除妖"！"
我和常羲對視一眼，同時說道︰"糟了！"
我們抄小路趕回農家樂，遠遠就看見一群人圍在院子里。張道長站在中央，手持銅錢劍，正在往桂花樹上貼符咒。
"住手！"我沖過去，"你們這是私闖民宅！"
張道長冷笑︰"為民除害，何錯之有？"他突然搖動腰間銅鈴，"妖孽，還不速速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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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起的瞬間，常羲發出一聲痛呼，跪倒在地。她的耳朵和尾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完全暴露！
"果然有妖！"村民們驚恐後退。
張道長得意洋洋︰"各位鄉親都看見了！這妖孽迷惑歡喜，意圖害人！"
"胡說！"我擋在常羲前面，"她從來沒害過人！"
"讓開！"張道長舉劍逼近，"否則連你一起收！"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傳來︰"都給我住手！"
人群分開，趙老太爺拄著拐杖大步走來。他身後跟著嬌嬌和芳芳，還有...十幾個拿著手機的年輕人？
"這是...？"我愣住了。
嬌嬌沖我眨眨眼︰"網紅探店團隊，我請來的。"
趙老太爺走到張道長面前，拐杖重重一頓︰"張守一！三十年前你在青河村害死三條人命，被道門除名，現在還敢出來招搖撞騙？"
張道長臉色大變︰"你、你胡說什麼！"
"我有證據！"趙老太爺從懷里掏出一張發黃的報紙，"當年新聞白紙黑字寫著！"
趁他們爭執時，嬌嬌溜到我身邊，壓低聲音說︰"老太爺年輕時是記者，專門調查過這些假道士。"
那邊張道長已經慌了神︰"我、我這是替天行道！"
"放屁！"趙老太爺大喝，"你分明是看農家樂生意好，想訛錢！"他轉向那些舉著手機的人，"各位小友，這就是網絡詐騙的典型案例，都拍清楚嘍！"
張道長見勢不妙，轉身想跑，卻被網紅團隊團團圍住。鏡頭閃爍中，他的氣焰徹底蔫了。
趁亂中，我扶起常羲想離開，卻被趙老太爺叫住︰"歡喜，常羲姑娘，等一下。"
我們僵在原地。老太爺走過來，仔細打量常羲的狐耳和尾巴，突然笑了︰"果然是你母親的女兒，長得真像。"
常羲瞪大眼楮︰"您...認識我母親？"
"六十年前的事了。"老太爺嘆息，"你母親救過我一命，我卻沒能救她..."他看向張道長，眼神銳利，"但這次，我不會讓歷史重演。"
原來，趙老太爺年輕時曾是環保記者，專門揭露捕殺珍稀動物的黑產業鏈。他早就知道山里有靈狐，還曾偷偷保護過常羲的母親。
"您...一直知道我是妖？"常羲聲音發顫。
老太爺慈愛地拍拍她的頭︰"丫頭，在我這歲數看來，人心比妖可怕多了。"
在趙老太爺的主持下，張道長被扭送派出所，網紅團隊則興致勃勃地開始直播"農家樂狐仙特輯"。出乎意料的是，常羲的"真身出鏡"反而成了最大賣點——觀眾們都以為那是精心設計的spay。
當晚，我們坐在修復好的桂花樹下，看著滿天繁星。
"所以..."我小心地問，"你還走嗎？"
常羲搖搖頭，耳朵輕輕抖動︰"不走了。"她靠在我肩上，"我發現...有比深山更好的地方。"
我心跳加速︰"什麼地方？"
"這里。"她抬頭看我，金色眼眸映著星光，"有桂花樹，有好吃的，還有..."
"還有什麼？"
常羲突然湊近，在我唇上輕輕一啄︰"還有一個傻乎乎的人類。"
我愣在原地，嘴唇上殘留著桂花般的甜香。等我回過神，常羲已經變回白狐形態，輕盈地跳上樹枝，回頭沖我眨眨眼，然後消失在月光中。
招財不知從哪竄出來，沖我"汪汪"叫了兩聲，尾巴搖得像螺旋槳。
我摸摸它的頭，傻笑起來︰"伙計，咱們家...真有只狐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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