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證書在抽屜里躺了三個月後，喜羽終于把那個文件夾攤在了晚餐桌上。
"我想開個特殊療養院。"她的指尖按著企劃書封面，"專門接待像大黃這樣的妖怪，和...像我這樣的混血。"
筷子懸在半空，歡喜盯著女兒染成暗紅色的發梢——自從上大學，喜羽就很少讓頭發自然顯現火焰色了。他放下碗，拿起文件夾。《跨界療養中心可行性報告》的標題下，是密密麻麻的市場分析和預算表格。
"在城里？"他翻到選址那頁，眉頭立刻擰成結。
"北郊的廢棄療養所，價格合適。"喜羽的語速比平時快，"附近有醫院，交通也..."
"你知道妖怪最怕什麼？"歡喜突然打斷，"鋼筋鐵籠，汽車尾氣，還有..."他敲了敲企劃書上那張城市俯瞰圖，"這種地方根本聚不起靈氣。"
喜羽的下巴繃緊了。這種神情鳳九最熟悉——二十多年前，當她說要開農家樂時，族里的長老們也是這麼反對的。
"爸，不是所有妖怪都像媽媽那樣喜歡深山老林。"喜羽翻開預算附錄，"我做調研了，現在47的都市妖怪患有..."
"你哪來的錢？"歡喜指著六位數的啟動資金欄。
空氣凝固了一秒。喜羽的睫毛顫了顫︰"秦學長投資。"
"那個制藥公司公子？"歡喜聲音陡然提高，"他去年還想收購我們的秘制配方！"
鳳九輕咳一聲，給丈夫盛了碗降火的老鴨湯。山君大黃原本趴在桌下啃骨頭，此刻悄悄溜去了後院。二十四年的家庭生活經驗告訴它，當歡喜嗓門變大而喜羽的指尖開始冒火星時，最好躲遠點。
"他欣賞我的理念。"喜羽的指甲已經變成淡金色，"而且合同寫明了，我控股51。"
歡喜把企劃書推回去︰"農家樂缺個經理，你明天開始上班。"
瓷碗"砰"地砸在桌上，喜羽站起來時帶起一陣熱風︰"我不是來征求許可的！"她的發梢竄出幾星火苗，"砰"地摔門而去。
夜風捎來摩托車引擎的轟鳴。歡喜盯著那碗沒動過的米飯，突然覺得嘴里發苦。鳳九安靜地收拾碗筷，直到听見丈夫低聲問︰"她什麼時候聯系的秦家小子？"
"半年前。"鳳九擦著桌子，"你生日那天，她說去見同學，其實是去談項目。"
歡喜胸口像被塞了團荊棘。那天他做了女兒最愛的糖醋排骨，等到菜涼透...
半夜，暴雨突至。歡喜躺在床上听雷聲轟鳴，想起喜羽五歲時第一次打雷，嚇得鑽進他被窩，小胳膊摟著他脖子說"爹爹保護我"。現在那丫頭寧願要陌生人的錢，也不要...
手機突然炸響。來電顯示是"死丫頭"，歡喜秒接。
"爸！"喜羽的聲音混著雨聲和風聲，"景區盤山公路塌方，有輛大巴被困！我需要媽媽的那種——"
電話斷了。歡喜跳起來時差點撞到聞聲趕來的鳳九。兩人對視一眼，同時沖向院子。鳳九指尖燃起一簇金焰，在雨中劃出個傳送陣的輪廓。
"不夠大。"歡喜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她需要更大的..."
一道閃電劈亮夜空。借著電光，他們看見遠處山路上有團移動的火光——那絕不是閃電。火光時而盤旋上升，時而俯沖下降，在雨幕中勾勒出巨大的羽翼形狀。
"她飛起來了。"鳳九的聲音帶著不可思議的驕傲，"完全形態。"
歡喜的心髒狂跳。完全形態意味著至少十二尺翼展，是成年鳳凰的標志。上次喜羽現形還是六年前救落水兒童，那時她的翅膀不過六尺寬。
傳送陣完成剎那，歡喜瞥見廚房窗台上那盆鳳尾竹——喜羽初中畢業時送的。他突然意識到，女兒早就不是需要他擋風遮雨的小雛鳥了。
藍光閃過，他們出現在盤山公路的塌方現場。眼前的景象讓歡喜忘了呼吸︰喜羽懸在懸崖外側，金紅色的羽翼完全展開，每根羽毛都燃燒著卻不傷人的火焰。她正用爪狀的足抓著個驚魂未定的老人，緩緩降落在安全地帶。大巴車半截懸在崖外，車內還有十幾個乘客。
"爸！"喜羽看見他們，眼楮一亮，"幫我固定車身！"
接下來的半小時像場夢境。歡喜用藤精教的法術加固山體，鳳九則現出原形，與女兒協作轉移乘客。當最後一名游客獲救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
渾身濕透的喜羽癱坐在警車後蓋上，翅膀無力地垂著。醫護人員要給她檢查，被她婉拒——普通體溫計可測不了鳳凰的體征。歡喜擠過人群，把干毛巾按在女兒頭上。
"翅膀疼嗎？"他低聲問。
喜羽搖頭，卻忍不住"嘶"了一聲。歡喜輕輕撥開她右翼的羽毛，發現根部有道擦傷，正滲著金色的血。
"逞能。"他嘟囔著，卻從懷里掏出個小瓶——鳳九特制的羽翼護理膏。喜羽驚訝地睜大眼楮︰"你隨身帶這個？"
"自從你第一次現形..."歡喜沒說下去，低頭給她涂藥。晨光中，他注意到女兒翅膀的紋路比鳳九的更復雜，金紅交織中還帶著絲絲銀線，是混血獨有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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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車上，喜羽靠著車窗昏昏欲睡。歡喜從後視鏡看她，忽然開口︰"那個秦家小子..."
"只是投資人。"喜羽閉著眼楮，"我喜歡的是他們醫院的張醫生。"
鳳九的嘴角微微上揚。歡喜則差點把車開進溝里︰"什麼張醫生？！"
"眼科主任，專攻異瞳癥。"喜羽終于撐不住睡著了，最後一句話含糊不清，"他也有四分之一山魈血統..."
三天後的傍晚，歡喜在倉庫發現喜羽的企劃書被雨水泡得皺皺巴巴。他小心地一頁頁分開晾曬，意外發現最後一頁有鉛筆寫的備注︰"備選方案︰雲山南坡。距家1.5公里，靈氣指數a+..."
當晚的飯桌上，歡喜推給女兒一個牛皮紙袋。喜羽疑惑地打開，里面是地契和存折。
"南坡那十畝地，"歡喜扒著飯，"我去年就買下了。"
喜羽的筷子掉在桌上。鳳九適時地補充︰"你爸找了三個風水師看方位。"
"但是，"歡喜豎起一根手指，"我要當醫療顧問。你那套西醫對妖怪根本..."
喜羽撲過來抱住他時，歡喜聞到她發間有淡淡的焦糖味——小時候每次撒嬌都這個味道。他忽然鼻子發酸，趕緊用咳嗽掩飾︰"咳咳...翅膀收好！"
深夜，鳳九把女兒叫到後山溫泉。月光下，她解開衣襟，露出心口處一枚火焰形的金色印記。
"鳳凰族的傳承儀式。"她牽起喜羽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拖延太久了。"
喜羽感到掌心發燙，那枚印記竟慢慢轉移到她手上，最終烙在相同位置。一種奇異的溫暖流遍全身，仿佛有無數古老的記憶涌入腦海。
"這是..."
"心焰。"鳳九替她系好衣領，"能治愈，也能毀滅。用在何處，你自己選擇。"
喜羽摸著心口，突然明白母親為何選在今天完成傳承。她望向山下農家樂的燈火，看見父親小小的身影正在院子里踱步，時不時抬頭看山。
療養院動工那天，大黃興奮地在新劃的界址上撒了泡尿。張醫生帶著醫療團隊來考察，被歡喜以"試菜"為由留下吃了三天農家宴。當喜羽介紹到"這位是我父親"時，歡喜注意到那個斯文的年輕人手抖得差點打翻湯碗。
"別緊張。"他惡作劇般現出當年鳳九嚇他的表情，"我們家不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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