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後山溫泉蒸騰著乳白色的霧氣。我盤腿坐在池中央的石台上，看著朱紅在岸邊來回踱步。她今晚換上了正式的紅衣祭服，腰間金鈴隨著步伐叮當作響，發間那支鳳凰簪在月光下流轉著奇異的光彩。
"紅姐，"我忍不住打破沉默，"你轉得我頭暈。"
朱紅猛地停步，金鈴發出清脆的踫撞聲︰"閉嘴！我在算時辰。"她低頭檢查岸邊擺放的七盞青銅燈，火焰隨著她的呼吸忽明忽暗，"待會無論看到什麼，都不準笑！這是很嚴肅的儀式！"
我乖乖點頭，卻在看到她從袖中掏出個防水手機架時破了功︰"等等，你還準備了..."
"儀式步驟太復雜！"朱紅紅著臉把手機架在岩石上，屏幕上赫然是《朱雀族雙魂歸元術詳解》的pdf文檔，"嬌嬌幫我做的筆記！"
我憋笑憋得肩膀發抖。這位活了幾百年的大妖，此刻像個臨考前惡補的大學生。手機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為那張總是盛氣凌人的面孔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子時三刻，朱紅終于示意我脫去上衣。她指尖燃起一簇金烏火，沿著我周身穴位輕點。火焰觸及皮膚的瞬間，我眼前閃過無數記憶碎片——
五歲的朱雀少主在練字，窗外有個紅衣小姑娘偷偷張望；十五歲的少主接過族長玉佩，人群中朱紅的目光如影隨形；大婚前日，漫天飛雪中，朱紅渾身是血地推開神殿大門...
"專注！"朱紅的聲音將我從幻象中拉回。她額頭已見薄汗，祭服領口被溫泉水汽浸濕，貼在鎖骨上，"現在我要引動你體內的金烏火，過程會有點..."
"疼"字還沒出口，一股烈焰突然從我丹田炸開！不同于以往失控的燃燒，這次火焰仿佛有生命般在經脈中奔流。我咬緊牙關，看著皮膚下浮現出與朱紅相似的火焰紋路，從心口向四肢蔓延。
朱紅雙手結印，口中念誦古老咒語。隨著音調升高，她發間鳳凰簪突然活了過來，化作一只巴掌大的火鳳繞著我們飛舞。溫泉水面開始沸騰，蒸汽中浮現出無數金色符文，將我們包圍在光繭之中。
"看著我，"朱紅捧住我的臉，眼中金芒流轉，"別抗拒記憶，接納它們就像接納..."
她突然僵住了。因為我——或者說前世的我——正用一種她三百年未見的神情凝視著她。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開口︰"阿紅，你長大了。"
朱紅的手微微發抖︰"少...歡喜？"
"是我，也不全是。"這個聲音既熟悉又陌生，"三百年前那杯合巹酒，終究沒能喝上。"
朱紅眼圈瞬間紅了。她慌亂地看向手機屏幕，似乎想確認這種情況是否在教程範圍內。火鳳好奇地啄了啄她的耳環，被她一巴掌拍開。
"按儀式步驟，"她強作鎮定地念著手機上的文字，"現在應該...應該..."聲音突然哽住，因為"我"抬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當年你總躲著我練槍，"前世的我輕聲道，"其實我每日都在箭樓看你。"
朱紅像被燙到般後退半步，金鈴亂響。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我看得出她在掙扎——眼前這個靈魂既不是純粹的朱雀少主，也不是她熟悉的歡喜，而是正在融合中的、某種嶄新的存在。
正當氣氛凝滯時，我體內突然爆發一陣劇痛！雪妖王當年留在朱雀少主魂魄中的寒毒被金烏火激發，順著經脈直沖心脈。溫泉水瞬間結冰，七盞青銅燈同時熄滅！
"歡喜！"朱紅不顧一切撲過來，雙手按在我心口。她的金烏火與寒毒正面相撞，發出令人牙酸的滋滋聲。我眼睜睜看著霜花順著她手腕向上蔓延，她卻死撐著不肯松手。
"這次...絕不會..."朱紅嘴角溢出血絲，祭服袖口被寒毒腐蝕出破洞，"再讓你死在我面前..."
寒毒最終被逼退，而朱紅也耗盡了力氣，軟綿綿地倒進我懷里。我手忙腳亂地抱住她，發現她右手掌心有個奇怪的疤痕——正是當初血契留下的痕跡，只是比我的更深更舊。
"紅姐？朱紅！"我輕拍她臉頰，沒有反應。火鳳焦急地繞著我們盤旋，灑下點點火星。
抱起昏迷的朱紅時，她發間飄落一片鳳凰羽。我鬼使神差地接住，羽毛卻在觸及掌心血契疤痕的瞬間燃燒起來！火焰沒有溫度，反而像水流般滲入皮膚。眼前一黑，我墜入了朱紅的夢境...
漫天大雪。我站在燃燒的朱雀宮廢墟上，看到年輕的朱紅跪在雪地里，懷中抱著個渾身是血的男子——那是我前世的樣子。她徒勞地往他體內輸送靈力，眼淚剛流出就凍成冰晶。
"少主...歡喜..."她哽咽著將額頭抵在那人染血的眉心，"我一定會找到你的轉世..."
場景突然轉換。民國時期的茶館里，扎著麻花辮的朱紅攔住一個書生打扮的青年︰"等等！你記不記得..."書生茫然搖頭，她眼中的光瞬間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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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面不斷閃回︰五十年代的工廠外，朱紅穿著列寧裝攔住下班的工人；八十年代的大學校園，她偽裝成留學生接近某個男生；直到三個月前，她氣勢洶洶地踹開雲山農家樂的大門...
"這次絕對不讓你跑掉！"夢中的朱紅對著應聘服務員的告示握拳，眼中燃起熟悉的火光。
我胸口發脹，想伸手觸踫她，夢境卻再次變換。這次是農家樂的廚房，朱紅正對著燒焦的炒鍋生悶氣，嬌嬌在旁邊偷笑︰"老板娘，你明明可以用靈力..."
"那算什麼誠意！"朱紅嘟囔著翻菜譜，"他上輩子最愛吃我做的火焰糕..."
所有線索突然串聯起來——她那些笨拙的廚藝嘗試，時不時流露出的懷念眼神，甚至對我時而嚴厲時而縱容的矛盾態度...三百年的尋找與等待，全都藏在"老板娘"這個身份之下。
"看到了？"龜仙人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老烏龜不知何時出現在夢境里，拄著拐杖指向遠處——那里有無數個不同時代的朱紅，都在奔向某個模糊的身影。
"朱雀一族最是長情，"龜仙人嘆息，"她找了你九世，這世終于..."
夢境突然震蕩，我猛地睜眼，發現自己還在溫泉邊。懷中的朱紅睫毛輕顫，正在甦醒。晨光穿透雲層，為她蒼白的臉鍍上暖色。
"成功了嗎？"她虛弱地問，手指無意識地攥住我衣襟。
我低頭吻了吻她汗濕的額頭︰"你希望是少主，還是歡喜？"
朱紅怔了怔，突然瞪大眼楮︰"等等，你能控制金烏火了？"她指向我肩膀——那里正跳動著溫和的金色火焰，既不像前世那般凌厲，也不似之前失控的狂暴。
我笑著打了個響指，火焰听話地凝成一只憨態可掬的小朱雀，撲稜稜飛到朱紅鼻尖上︰"還差最後一步。"變魔術似的從岸邊摸出個保溫杯，"三百年遲到的合巹酒——芳芳用二鍋頭調的。"
朱紅的表情精彩極了，從震驚到羞惱再到忍俊不禁。她搶過保溫杯猛灌一口，卻被辣得直吐舌頭︰"咳咳...什麼破酒！當年準備的比這...唔..."
我堵住了她剩下的抱怨。唇齒間除了烈酒的辛辣，還有金烏火特有的暖意。當朝陽完全躍出雲海時，我們頭頂的火鳳突然清鳴一聲，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晨風中。
"儀式完成。"朱紅紅著臉宣布，卻掩不住嘴角上揚，"所以你現在是..."
"是個會做ppt的朱雀少主？"我幫她擦去臉上的水珠，"或者是個能御火的農家樂老板？"
朱紅翻了個白眼，卻在我試圖起身時拽住我手腕︰"等等！手機還在錄像！"她手忙腳亂地去關錄制鍵，"這段絕對不能傳出去！朱雀族長老會笑掉大牙的！"
我大笑著摟住她，看向水中倒影——那雙映著朝陽的眼楮里，既有上古神族的威嚴，又保留著現代人類的溫度。而靠在我肩頭的朱紅，終于卸下了三百年的重擔，變回最初那個會為辣椒醬雀躍的單純姑娘。
嬌嬌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老板！老板娘！有群雪妖在門口..."
我們對視一眼，同時勾起嘴角。朱紅指尖燃起金烏火，我則活動了下手腕——正好試試新融合的力量。
"走，"我拉起她的手，"打完架我教你用美團點外賣。"
"誰要學那個！"朱紅嘴上嫌棄，卻緊緊回握住我的手。晨光中，兩個紅衣身影踏著晨露奔向炊煙裊裊的農家樂，驚起一山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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