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倫渾身一震,按在腰間玉帶上的手猛地頓住,連帶著緊繃的脊背都僵了幾分,眸子瞬間閃過一絲錯愕。
恍惚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宇文倫喉結動了動,下意識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指尖微微發顫,聲音里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沙啞︰“我?”
“陛下.....你讓我.....去殺陳督主?”
眼神里滿是震驚,又夾雜著幾分不確定,死死盯著小皇帝。
仿佛要從對方眼中,確認這道旨意是認真的嗎?
這跟九頭蟲讓奔波霸,去除掉唐僧師徒,有什麼區別?
宇文儼猛地一拍御案,案上的玉圭被震得翻倒,發出刺耳的脆響。
從御座上霍然起身,玄色衣袍下擺掃過地面,少年的身影在燭火下扭曲成一片狂亂的暗影。
原本清亮的眸子,已經布滿血絲,像燃到極致的炭火,滿是失了理智的癲狂。
他指著宇文倫,聲音撕裂般沙啞,每一個字都帶著歇斯底里的咆哮︰“是!”
小皇帝向前踉蹌一步,手指死死攥著案沿,指節泛白得幾乎要斷裂,眼底的殺意與瘋狂交織,連呼吸都變得粗重急促︰“將陳宴給斬了,人頭拎過來,朕給你加食邑萬戶!”
此時此刻的宇文儼,已經被刺激得,猶如武則天死了丈夫,徹底失去了理智.....
只想用陳宴的鮮血,來平復自己的躁動。
宇文倫望著御座上歇斯底里的少年天子,眼底的震驚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
他沒有上前,也沒有應答,只是直挺挺地站著,目光落在宇文儼布滿血絲的眼楮上,落在他攥緊案沿、指節泛青的手上,落在他因癲狂而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那眼神里沒有敬畏,沒有惶恐,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剩全然的漠然,像在看一個失了心智的傻子。
那可都是如狼似虎的繡衣使者啊!
能被帶來的,必定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自己要是真照辦了,恐怕還沒靠近,傷到陳督主一根寒毛,就已經被砍成一坨一坨了吧?
甚至還沒那麼大塊.....
宇文儼見宇文倫僵在原地毫無動作,眼底的癲狂又盛了幾分,他猛地抓起案上翻倒的玉圭,狠狠砸向地面。
“啪”的一聲脆響,玉圭裂成兩半,碎片濺落在金磚上,像他此刻崩裂的理智。
“動啊!”
“愣著干什麼!”
“還不快去!”
他朝著宇文倫的方向,踉蹌撲了半步。
聲音因極致的暴怒而變調,尖銳得刺耳。
“行了,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陳宴見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看向宇文倫,輕輕擺了擺手,“解圍”道︰“這里沒有你的事了,退至一旁吧!”
動你他娘的個腿啊!...........宇文倫在身側的手悄然攥緊,指腹碾過掌心的薄繭,瞥了眼發號施令的小皇帝,心底翻涌著不耐與嘲諷,忍不住罵了一句。
他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臉上的漠然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諂媚的笑,連眼角的紋路都透著討好,朝著陳宴拱手躬身,腰彎得極低,語氣里滿是恭敬︰“是。”
說罷,直起身,照做快步退至一側,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笑意,眼神卻帶著阿諛的急切,湊上前半步,壓低聲音問道︰“督主,我這些時日,表現得還算不錯吧?”
“您可一定要在大冢宰面前,多多美言幾句啊!”
陳宴看著宇文倫,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未變,只緩緩抬起左手,輕輕按了按,示意其不必多言。
頓了頓,聲音依舊輕慢,卻少了幾分戲謔,多了幾分篤定︰“放心,大冢宰不會辜負任何一個有功之臣!”
宇文倫听完,眼楮瞬間亮了幾分,先前那點不安全然消散,好似吃了顆定心丸般,臉上的諂媚笑容愈發濃重,連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
隨即,忙不迭點頭哈腰,語氣里滿是雀躍與恭敬︰“有督主這句話,我就安心了.....”
說罷,還特意往後退了半步,恭敬地垂手站立,目光落在陳宴身上,滿是討好與敬畏。
宇文儼僵在御座前,碎裂的玉圭碎片還在腳邊閃著冷光,宇文倫那番諂媚的話像一道驚雷,狠狠劈在其心上。
原本布滿血絲的眼楮驟然睜大,瞳孔里的癲狂瞬間被震驚取代,嘴巴微張著,卻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暖閣里的燭火、繡衣使者的人影都變得模糊。
“宇文倫!”小皇帝踉蹌著後退半步,後背重重撞在御案上,案上的茶盞被震得叮當作響。
他指著宇文倫,指尖劇烈顫抖,聲音里滿是難以置信的破碎感,“你竟敢背叛了朕?!”
話音未落,胸口劇烈起伏,一口氣沒喘勻,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瞬間漲得通紅,又迅速褪去血色,變得慘白。
他死死盯著宇文倫那張諂媚的臉,眼底的震驚漸漸被絕望與憤怒吞噬,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心裂肺的質問︰“你怎敢背叛朕?!”
小皇帝的咆哮里沒了先前的瘋魔,只剩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崩潰。
那可是自己的堂兄啊!
血脈至親.....
宇文倫緩緩直起身,雙手隨意地攤在身側,肩膀微微一聳,語氣里滿是“無奈”︰“沒辦法,陛下你要體諒臣的難處!”
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碎裂的玉圭,又落回小皇帝慘白的臉上,語氣帶著幾分似嘆非嘆的意味︰“臣也不容易啊!”
“你....你堂堂宗室,宇文皇族血脈,朕的堂兄,能有什麼難處!”宇文儼聞言,咬牙切齒,幾乎是吼出來的。
難處?
不容易?
放屁呢!
“臣被褫奪爵位,只有太師能恢復!”
宇文倫嘆了口氣,輕輕搖頭,理直氣壯道︰“臣總不能看著自己的子孫後代,都淪為庶民吧.....”
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
在小皇帝的“皇圖霸業”,與自己這一脈的榮華富貴中,宇文倫果斷選擇了後者。
畢竟,這堂弟怎麼可能會是,大冢宰堂兄的對手呢?
宇文儼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人的怒意,卻再發不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只剩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字句,字字都裹著咬牙切齒的恨︰“好手段啊!”
他緩緩抬起頭,眼底的崩潰被冰冷的恨意取代,目光掃過宇文倫,又落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陳宴身上,聲音沙啞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宇文滬真是好手段!”
“居然將細作安排到了朕的身邊!”
說著,余光又瞥向了宇文倫,滿是鄙夷與痛恨。
他宇文儼真是瞎了眼,竟錯信了此混賬東西!
但不得不承認,宇文滬的確厲害,就連自己身邊都安插了耳目.....
自己輸得不冤......
陳宴淡然一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開口道︰“陛下,其實吧.....”
“你的身邊,也不止這一位細作!”
雞蛋怎麼可能完全,放在一個籃子里呢?
大冢宰與陳某人也沒有,完全信任宇文倫這個倒戈之徒.....
“什麼?!”
宇文倫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僵住,瞳孔驟然收縮,難以置信地看向陳宴,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大冢宰竟還安插了人?!”
念及此處,他後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連呼吸都變得急促。
心髒“咚咚”狂跳。
除了自己之外,又會是誰呢?
“什麼意思?”
宇文儼卻是不明所以,目光掃過地上孫植、李衡的尸體,眸中滿是不解,疑惑道︰“朕的心腹近臣,不都已經殞命了嗎?”
除了背叛的宇文倫之外,能用能信任的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透了.....
哪兒還能有其他人?
陳宴唇角的笑意深了幾分,抬手輕輕拍了兩下︰“進來吧!”
“讓咱們的陛下,好好看一看你是誰.....”
清脆的掌聲在寂靜的暖閣里響起,帶著幾分信號般的意味。
剛落音,閣門外便傳來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閣門再次被推開,一道灰袍身影躬著身緩緩步入,頭戴內侍帽,腰間系著素色玉帶,臉上堆著慣常的謙卑笑容,進門後便朝著御座方向屈膝行禮,聲音尖細卻恭敬︰“奴婢見過陛下!”
宇文儼原本緊攥的拳頭猛地一松,又瞬間攥得更緊,指節發白。
他死死盯著那道熟悉的灰袍身影,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徹底褪去,只剩難以置信的震驚︰“你....你竟也背叛了朕?!”
震驚過後,滔天的怒火瞬間席卷了他,指著那人,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帶著撕心裂肺的痛罵︰“你這個該死的閹人!”
咆哮聲在暖閣里回蕩,宇文儼胸口劇烈起伏,眼底的恨意幾乎要溢出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照顧自己生活起居的內侍,李忠。
那一刻,宇文儼深切感受到了,什麼叫眾叛親離.....
難怪陳宴進宮能如入無人之境!
“陛下,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想著去害太師!”李忠面無表情,沉聲道。
“為什麼!”
“這是為什麼!”
“你告訴朕這是為什麼!”
宇文儼胸口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暖閣里格外清晰,死死盯著那躬身的內侍,眼底翻涌著憤怒與不解,聲音里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接連質問。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崩潰的哽咽,眼底的恨意漸漸被委屈與不甘取代︰“朕待你不薄啊!”
小皇帝不明白,宇文滬究竟許了什麼好處,連他的近侍都倒戈了.....
李忠注視著宇文儼,沒有任何猶豫,回道︰“十多年前,奴婢老母病重.....”
“是太師知曉後,派人去請了大夫,送了銀兩!”
“她才能安度晚年!”
言語之中,滿是對大冢宰的感激。
自己命都是大冢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陛下,你網羅操練的那二十死士,大冢宰一直都知道.....”
陳宴淡然一笑,補刀誅心道︰“當然,現在也已經,全部灰飛煙滅了!”
“哈哈哈哈!”
“可嘆這偌大的長安,竟無一忠君之人!”
宇文儼胸口的怒火驟然一滯,隨即像是被戳破的皮囊,盡數化作悲涼。
他突然往後退了半步,喉嚨里溢出一聲短促的笑,那笑聲干澀又刺耳,在寂靜的暖閣里格外突兀。
笑聲漸漸放大,從短促的嗤笑變成近乎癲狂的大笑。
扶著御案彎腰笑著,肩膀劇烈顫抖,眼淚卻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滑落,砸在碎裂的玉圭上。
“此言差矣!”
陳宴見狀,輕笑一聲,舉起雙臂,意味深長道︰“滿朝盡忠天子,何有不臣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