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楊建華的工廠老人,心里都清楚。
這位楊廠長......其實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
他平日里待人接物,臉上總是帶著笑.
說話也是不急不躁,很有耐心。
但誰都明白一個道理——
一個真正脾氣溫和、沒有心機的老好人,是絕對坐不上紅星軋鋼廠廠長這個位置的。
這是一個關系著幾千口人飯碗,關系著國家重要生產任務的地方。
每天要面對的矛盾和壓力,數都數不清。
沒有點雷霆手段,沒有過人的心智和手腕,根本鎮不住這麼大的場子。
楊建華平日里不發火,是情緒自控能力強。
可他一旦被觸踫到了底線,那手段......
絕對是雷厲風行的!
而許大茂這次行為。
無疑是結結實實的,一腳踢在了這塊最硬的鐵板上。
主席台上,楊建華目光中不帶有任何情緒,就是直直的盯著許大茂。
這種目光太滲人了。
讓許大茂剛剛鼓起的勇氣,又悄悄消散了幾分。
但事已至此。
許大茂也沒有退路了,他只能硬著頭皮頂下去。
“許大茂。”
楊建華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听不出一絲波瀾。
“你口口聲聲說陳宇凡同志貪污腐敗,可有證據?”
來了!
許大茂心中一緊,但這也是他早就預料到的問題。
他臉上立刻露出一副為難又憤慨的表情。
“廠長,我一個普普通通的放映員,哪有本事去拿直接的證據?”
他先把自己放在一個弱勢的位置上,試圖博取同情。
並且把自己有證據的事情先隱瞞起來。
他本子上記錄的賬目,是他的殺手 ......還不能這麼早的暴露!
“但是沒有證據,不代表事情沒有發生!”
許大茂的聲音又高亢起來。
“大家都可以看看,陳宇凡同志才當上副科長多久?他平日里是頓頓有肉,還都是大魚大肉的葷菜。家里手表、自行車、收音機......哪樣不是咱們普通工人想都不敢想的精貴東西?”
“他剛當上技術科副科長,之前就只是六級鉗工,工資能有多少?每個月分配的票據,又能有多少?能支撐得起他這樣奢靡的生活嗎?”
“我就問一句,這背後要是沒有貓膩,誰信?”
“所以,我懇請廠領導徹查計財科的賬目......特別是關于陳宇凡同志的所有獎金、福利發放記錄,我相信只要一查,肯定能查出問題來!”
許大茂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都是他提前設想好的。
許大茂要把所有人的懷疑,都引向了陳宇凡的“奢侈生活”和廠里的賬目上。
他相信,只要廠里真的去查賬,就一定能查出貓膩。
畢竟陳宇凡的賬目有問題,是他親眼所見!
如果查賬的時候,楊廠長想做手腳的話......許大茂自己提前抄錄下來的賬目就起作用了,可以直接公開,錘死陳宇凡!
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
陳宇凡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听完許大茂的話,楊建華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楮,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
一下,兩下。
整個大禮堂,只有這單調的敲擊聲回蕩著。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都看著楊建華,等待著他的決定。
而此刻的楊建華,腦海里正在進行著一場高速的推演。
許大茂不對勁......
這是楊建華的第一個判斷。
這小子太不對勁了。
如果他手里真的什麼都沒有,只是憑空猜測的話。
許大茂絕對不敢在自己發了火之後,還敢這麼理直氣壯地頂撞。
這不符合許大茂平日里欺軟怕硬、見風使舵的性格。
那麼,許大茂手里一定有什麼東西。
讓他覺得自己有了必勝的把握。
可這又引出了第二個疑點。
就算他手里真的有所謂的“證據”,一個普普通通的放映員,為什麼敢用這種公開的方式,直接挑戰廠長和廠里現在最紅的技術科副科長?
他許大茂在廠里無權無勢,沒有任何背景。
他憑什麼?
除非......
他的背後有人撐腰。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一個名字,就清晰地浮現在了楊建華的腦海里。
李懷德!
楊建華的眼角余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左手邊。
那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仿佛置身事外的副廠長李懷德。
一定是他。
也只可能是他。
在這個廠里,有動機、有能力,並且希望看到自己和陳宇凡倒霉的,只有李懷德這一派系。
想到這里,楊建華心中豁然開朗。
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原本的計劃,其實非常簡單。
在他的辦公桌抽屜里,就鎖著一份由工業部直接下發的紅頭文件。
那份文件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的寫著︰鑒于陳宇凡同志作為特殊人才,為國家做出的特殊貢獻,特批復紅星軋鋼廠的申請,由廠內解決其生活所需之一切必要物資,並予以保障。
這份文件,就是陳宇凡所有“超格”待遇的合法性來源。
只要他現在把這份文件拿出來,當眾一念。
許大茂所有的指控,都會瞬間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會立刻身敗名裂,成為全廠的恥辱。
但現在......
楊建華改變了主意。
他看著台下自以為勝券在握的許大茂,又撇了一眼旁邊的李懷德。
光是拍死一只嗡嗡叫的蒼蠅......
有什麼意思?
要打的話......
就要連蒼蠅背後的那只手,一起打斷!
李懷德的計劃,楊建華幾乎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招叫“丟車保帥”。
或者說是“棄卒過河”。
許大茂就是他丟出來送死的“卒子”。
讓許大茂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來發起對陳宇凡的攻擊。
如果許大茂失敗了,就像現在這樣,被自己當場解決。
那李懷德可以把自己撇得干干淨淨。
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說,一個動作都沒做。
出了許大茂,誰能證明這件事跟他有關系?
而且恐怕許大茂自己,也沒有證據,也不敢告發。
到那個時候,許大茂是咎由自取,他李懷德則毫發無損。
可如果萬一,許大茂成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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