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簡陋的出租屋里,門窗緊閉,廉價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面落霞鎮灰蒙蒙的天光。
    屋內唯一的桌子上攤開一張手繪的、略顯粗糙的落霞鎮簡易地圖,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標記著幾個關鍵的工廠位置。
    謝雲峰坐在唯一一把還算完好的椅子上,身體微微前傾,手指點在地圖中央一個被著重圈出的區域旁邊。“我查了快兩個月,線索最終都指向這里”。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我父母...很大概率,就在落霞鎮,而且就在興隆建材下屬的某個廠子里”。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圍在桌邊的眾人——王燕緊鎖的眉頭,唐秋銳利的審視,柳熙然緊張的眼神,最後落在夏禹沉靜的臉上。
    “我現在就在興隆工作”。謝雲峰繼續道,語氣帶著一絲自嘲,“之前在總部,熬了快兩個月,借著機會...嗯,用了點小手段,露了點‘才能’”。
    “兩個月前剛被調到這個石灰廠的分部,給了個小管理的位置。位置不高,但至少能接觸到一些內部信息流和人員名單了”。
    王燕臉色更加難看,“在這種地方,你爸媽那種人,可不就是羊入虎口?他們能用來干什麼”?
    謝雲峰的眼神暗了暗,聲音干澀︰“我打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興隆早期擴張的時候,急需‘人才’去管理和‘說服’那些被騙來或者被脅迫來的工人....特別是那些有文化、能說會道的。管理生產線、做賬、甚至....搞內部傳銷那一套,給工人畫餅洗腦,讓他們死心塌地賣命”。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他們看中,用來做這些的。這是我能想到的,他們失蹤這麼多年,又無法脫身最可能的....‘價值’”。
    夏禹一直沉默地听著,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他的目光在地圖上那幾個被標記的工廠之間來回逡巡,最終定格在謝雲峰所在的石灰廠位置。
    “也就是說”,夏禹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冷靜,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叔叔阿姨,很可能就在興隆下屬的幾個核心廠區里。因為他們的‘特殊性——文化水平高、有管理能力甚至...曾經的警察身份帶來的威懾力——他們所處的位置可能不會太低,但處境...絕對談不上自由”。
    “嗯”,謝雲峰點點頭。
    “那倒是簡單了..”
    夏禹的話讓王燕和謝雲峰都愣了一下,連閉目養神的唐秋都掀開了眼皮。消息如此繁雜,危險重重,怎麼會反而簡單了?
    柳熙然嘴角揚起笑意,看著他繼續解釋。
    “之前王奶奶說那個采石場旁邊的林子有點問題,采石場旁邊那片林子有異常動靜,疑似...處理廢棄物甚至更糟。基本是板上釘釘的問題”。這時夏禹知道所有人的消息的優點就顯示出來,“很簡單,查出點問題,讓李成叔給點壓力,工廠吐出份人員名單就是了”。
    “哪有這麼容易”?王燕開口,“能給你的名單有超過一半是真的都謝天謝地了”。
    夏禹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謝雲峰,也掃過王燕和唐秋,提出了一個大膽而關鍵的計劃︰
    “名單真假不論,轉移是必須的。所以...必須制造一個‘點’,一個能震動他們內部、讓這些可能隱藏的‘特殊管理者’主動或被動暴露出來的‘點’”。
    他頓了頓,手指點在石灰廠的位置上︰“就從這個旁邊的采石場開始”。
    “怎麼制造”?謝雲峰立刻追問,眼中燃起希望。
    夏禹的眼神銳利起來,思路異常清晰︰“興隆這種地方,最怕什麼?最怕被‘上面’盯上,最怕出亂子影響他們的‘穩定生產’。尤其是涉及核心人物,他們一定會異常敏感”。
    “作為一直和興隆建材踫撞的清源建材,明顯是個再合適不過的理由”,夏禹頓了頓,看向謝雲峰,語氣沉了沉。
    “謝雲峰,你就是被盯到有問題的那個人”,夏禹開口,“稍後我會聯系清淺姐,讓她給唐叔套個身份,就是..高級項目監察員”。
    “之後...麻煩王奶奶給李成去個消息,讓李叔給唐叔一個官方的說辭,那就是外部聘請的專家。理由可以是環保、安全、或者賬目合規,哪個敏感就查哪個!陣仗要足,態度要強硬”。
    他語速加快,目光掃向謝雲峰︰“而你,謝雲峰,作為石灰廠新晉的‘小管理’,在監察組蒞臨期間,要表現得足夠‘積極’、足夠‘慌亂’,甚至...可以有意無意地向你信任的、或者感覺地位較高的本地‘老資格’管理人員‘求助’或‘打听’。在這種高壓和混亂之下,為了穩住局面或者推卸責任,那些真正掌握核心信息、負責‘特殊事務’的人,很可能會被推出來應對,或者,他們為了自保,會下意識地尋求庇護或做出異常舉動,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謝雲峰細細推敲著夏禹計劃中的每一個環節。片刻之後,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夏禹的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後知後覺的恍然,隨即,笑意在他疲憊的臉上漾開。
    “嘶...”他倒抽一口冷氣,聲音帶著點沙啞的驚嘆,“夏禹..你這心,是真夠髒的啊...”
    這哪里是簡單的調查?這分明是一場針對興隆精心設計的“仙人跳”!而且是一個對方明知有詐也極難招架的陽謀——因為這家公司,本身就爛到了根子里,根本經不起任何像樣的查驗!
    更絕的是,這盤棋的正反兩面,執棋者竟都是他們的人!甚至連“被查”的一方內部,都埋著謝雲峰這顆關鍵的暗子!
    這簡直是把興隆架在火上,還貼心地遞上了烤架和調料。
    “小夏,你這腦子...”王燕也回過味來,她重重地拍了一下夏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夏禹身體都晃了晃,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驚訝、贊嘆,還有點“長江後浪推前浪”的感慨,“這些彎彎繞繞...誰教你的”?
    一直沉默旁觀的唐秋,那雙銳利的眼楮此刻也落在夏禹身上。
    他沒有說話,但眼神深處那層慣常的審視和冰冷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罕見的、純粹的欣賞與認可。
    他微微頷首,這個年輕人的手段,夠硬,也夠巧,深得借勢打力、直擊要害的精髓。這種事...自己妹妹倒是擅長這種事情。
    不過這孩子..平日里的表現比唐婉容要溫和的多,卻也沒想到動手竟然也那麼..果斷和..骯髒。
    柳熙然這次倒是完全听懂了。她看看謝雲峰的反應,又看看王燕和唐秋的贊賞,最後目光亮晶晶地定格在夏禹身上,小臉上瞬間綻放出無比燦爛、無比自豪的笑容,像只驕傲的小孔雀揚起了下巴。
    夏禹微微牽了牽嘴角,露出一抹無奈又帶著點“事已至此”的坦然笑意。髒不髒的,在這種地方,能撕開黑暗、找到真相的手段,就是好手段。
    大方針已定,細節也逐一敲定,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片刻喘息。夏禹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連日奔波的倦意和思考如同潮水般上涌。就在他剛想靠在冰冷的牆壁上緩口氣時——
    嗡..嗡..嗡..
    一陣急促而清晰的手機震動聲,突兀地在他上衣口袋里震動。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看向夏禹。
    夏禹本能地伸手入兜,掏出手機。當屏幕上跳躍的來電顯示名字清晰地映入眼簾時,夏禹接听的動作都頓了頓。
    是謝夭夭!
    屏幕上“夭夭”兩個字,像兩簇跳躍的小火苗,此刻卻燙得他指尖一顫!
    “熙然,過來過來”,夏禹飛快地看向坐在床上的柳熙然,柳熙然聞言有些困惑,卻依言走過來。
    “是夭夭..我和熙然姐要圓謊,之前和家里人說是去甦州”,他壓低聲音,飛快地解釋了一句,語氣里充滿了棘手和無奈,以至于剛才直接喊了“熙然姐”為“熙然”。
    謝雲峰抿了抿嘴,但是知道自己不能開口,事情才剛剛開始。
    夏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按下了接听鍵,將手機貼到耳邊,聲音是慣有的平穩和溫和,帶著笑意︰
    “喂?夭夭?怎麼這個點想起給哥打電話了”?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謝夭夭軟糯清脆、帶著點撒嬌意味的聲音,緩解了不少這間小屋的沉悶︰
    “哥!你猜我在哪兒”?
    背景音有些嘈雜,似乎還有葉玉玉帶著笑意的說話聲。
    夏禹的心瞬間提起來,暴露了?
    但語氣卻愈發自然︰“嗯?在哪兒?該不會又纏著媽媽給你做好吃的吧”?
    “嘿嘿,猜對了一半”。謝夭夭的聲音充滿了雀躍,“我在江城家里呀!哥,你那邊忙完了嗎?什麼時候回來”?
    這小妮子又在詐自己!但凡自己語氣稍微有點變化,後續大概率就不會是這麼簡單的詢問了。
    “嗯...我這邊還有點收尾工作,快了”。夏禹的聲音不自覺地更加柔和,帶著寵溺。
    “好..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謝夭夭的聲音稍微拖長尾音,讓謝雲峰唇角不自然地勾起。
    “嗯...”
    本能先于意識,謝雲峰下意識就應聲,聲音不大,但是室內本就安靜。
    夏禹正要再說些什麼安撫她,手機卻被一只伸過來的手“嗖”地一下搶了過去!
    柳熙然動作快如閃電,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對著話筒就脆生生地喊道︰“喂!小夭夭!想不想熙然姐呀?別光想你哥!告訴你哦,你哥在這邊可受歡迎了,好幾個漂亮姑娘圍著他轉呢!不過你放心,我幫你看著他呢!保證全須全尾地給你帶回去”!
    “是..是嘛..”謝夭夭的聲音又恢復到之前無二的模樣,仿佛沒有听見謝雲峰的應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