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寒,夏禹和三位姑娘站在清源建材員工宿舍略顯冷清的門口,等待著唐婉容安排的車輛。
當那輛熟悉的英菲尼迪平穩地滑到路邊時,夏禹心里還抱著僥幸——也許這次換人了?
然而,希望在他拉開車門,看清駕駛座上那張熟悉、且沒什麼表情的側臉時,徹底破滅了。
他硬著頭皮,先示意三個姑娘鑽進寬敞的後座,自己則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車門關上的瞬間,狹小的空間里彌漫開一種難以言喻的、略帶尷尬的微妙氣氛。夏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略顯僵硬的苦笑,對著身旁目不斜視的司機打招呼︰
“咳...司機大哥,好久不見”。
“嗯”。 唐秋的回應依舊言簡意賅,甚至沒有偏頭看他一眼,仿佛只是確認了一個事實。
這時,後座傳來唐清淺清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底氣不足?
“麻煩舅舅了”。
“舅舅”?! 夏禹猛地扭過頭,看向後座的唐清淺,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他瞬間想起了某個在後座發生的、被這位“司機大哥”全程目睹的意外事件!
唐清淺顯然接收到了夏禹眼中的驚濤駭浪,她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目光微微偏移,避開了夏禹的直視。
她試圖解釋,或者說...找補︰“唐秋,我舅舅。準確的來說,他是我媽的貼身保鏢。之前在部隊服役,退休後司機就成了副業”。 她頓了頓,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尋求理解,“當時...情況特殊”。
言下之意,喝醉了嘛,情緒沖動了嘛。情有可原,對吧?反正...都是一家人。
“清淺”, 唐秋終于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穩,帶著長輩的關切和無奈,“你這趟...給你媽嚇得不輕”。
他透過後視鏡瞥了一眼唐清淺,又飛快地掃過旁邊同樣表情微妙的夏禹。
唐清淺抿了抿唇,試探性地問︰“舅舅,我留在公司這邊相對安全。能不能...請你跟著夏禹他們”?
唐秋握著方向盤的手指輕輕敲擊了一下,語氣帶著點明知故問的意味︰“你說你媽為什麼火急火燎把我調過來”?
他目光終于掃過副駕的夏禹,帶著點審視,“前天晚上你媽知道你跟著這小子來了嚴州,當場就炸了,直接一腳把我踢上高速。昨天開了整整九個小時,半夜才到”。
話語里沒有抱怨,只是陳述一個讓他奔波的事實。
“那個...謝謝唐叔...” 夏禹換上誠懇的訕笑,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際,唐秋的身手和背景是毋庸置疑的寶貴力量,他絕不會愚蠢到拒絕這份強援。
唐秋沒接他的謝意,只是目視前方,用最簡潔的方式切入了正題︰“去哪”?
他的風格一如既往,行動優先于客套。
夏禹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心態,將個人情緒壓下,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沉穩︰“去嚴州市公安局。王奶奶她們應該也準備出發了”。
平穩地匯入了嚴州清晨略顯稀疏的車流。車廂內一時陷入了沉默,只有空調的低鳴和窗外城市的甦醒聲。
顧雪拿出電話,撥通了號碼。
“喂?李叔?對,我們大概半小時後到市局門口,麻煩您了...誒?王奶奶”?
顧雪的語氣微微一頓,帶著意外,她看向副駕的夏禹,後者立刻會意地點了點頭。“嗯,王奶奶也和我們一起過去...對,她也到了...好的,一會兒見李叔”。
電話掛斷,顧雪臉上露出一抹哭笑不得的表情,轉頭對其他人道︰“難怪昨晚王奶奶喊李成叔‘小成’喊得那麼順口...原來王奶奶和李成的父親李爺爺當年共事過好多年”。
她頓了頓,補充道,“李叔在電話里說,王奶奶剛給他打過電話,已經到市局門口了,語氣...嗯,相當有精神”。
夏禹嘴角微微抽動,感覺這兩天像是走在一條布滿“熟人伏筆”的路上,每一步都能踩出點意想不到的聯系。他低聲吐槽了一句︰“....這世界可真夠小的。”
後座的柳熙然注意到他臉上那副無奈的表情,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車子剛拐過街角,嚴州市公安局那莊嚴肅穆的建築輪廓便映入眼簾。遠遠地,就看到那輛沾滿泥點、風格粗獷的軍綠色吉普車,穩穩地停在市局大門一側的路邊,顯得格外醒目。
“唐叔,麻煩就在前面路邊停吧”。 夏禹示意道。
車子剛停穩,柳熙然第一個蹦下車,活力十足地沖著吉普車方向用力揮手,清脆的聲音在清晨的空氣中傳開︰“王奶奶!錢奶奶!我們到啦”!
吉普車旁,錢奶奶正望著市局大門的方向。而王燕則雙手叉腰,軍綠色的外套敞著懷,墨鏡推在額頭上,腳尖還無意識地輕點著地面。
听到柳熙然的喊聲,王燕立刻精神一振,循聲望來,臉上瞬間綻開爽朗的笑容︰“嘿!熙然丫頭!可算來了”!
她大步流星地迎上前,先習慣性地想拍拍柳熙然的肩膀,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手在半空中頓住,目光卻精準地越過眾人,鎖定了正從英菲尼迪駕駛座上下來的唐秋。
唐秋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一身低調但質地精良的深色夾克。他下車後並未靠近,只是安靜地站在車旁。
王燕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她毫不掩飾眼中的欣賞,上下打量著唐秋,嘴里嘖嘖有聲︰“ !好家伙!這身板兒,這眼神兒!練家子”! 她看向唐清淺,豎起大拇指,“清淺丫頭,硬是要得”!
唐清淺微微頷首,算是替唐秋接受了這份直白的贊賞。唐秋本人則只是朝王燕的方向略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就在這時,市局大樓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穿著筆挺警服、面容嚴肅中帶著幾分干練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來。
他目光銳利,步伐沉穩,正是嚴州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的負責人——李成。
李成一眼就看到了門口聚集的眾人,以及那輛顯眼的吉普車。
他臉上原本公事公辦的嚴肅神情,在看到叉腰而立的王燕時,瞬間如同冰雪遇陽般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無奈的復雜表情。
他加快腳步,幾乎是帶著點小跑地來到王燕面前,還沒站定,就先下意識地微微躬了躬身,語氣里帶著一種晚輩對長輩特有的、近乎本能的恭敬,甚至有那麼點緊張︰“王姨!您...您怎麼親自過來了?不是說在門口等就行,我這就帶您和錢姨進去...”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王燕已經哈哈一笑,大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重重地拍在了李成的肩膀上!
“啪”!
那聲音清脆響亮,听得旁邊的夏禹等人都覺得肩膀一麻。
“小成子!跟你王姨還客氣個啥”! 王燕的嗓門洪亮,帶著一種久別重逢的爽朗和親昵,“多少年沒見了?嘖,這身警服穿著,像樣!比你爹當年那會兒還精神幾分”!
李成被拍得身體一晃,臉上那點嚴肅徹底繃不住了,露出無奈的笑容。他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肩膀——王燕的手勁,幾十年如一日。
“王姨,您這手勁...還是一點沒減啊”。 李成苦笑著,語氣里沒有絲毫抱怨,“我爹要是知道您還這麼叫我‘小成子’,準得笑話我”。
“笑話你啥”? 王燕眼楮一瞪,理直氣壯,“你爹當年不也這麼叫?你出生那會兒,皺巴巴跟個小猴子似的,你爹抱著你在隊里顯擺,我頭一個沖上去看,還戳了你臉蛋兒一下,你哇就哭了!那嗓門,震得窗戶紙都嗡嗡響!打小就不是個安生的主兒”!
她邊說邊比劃,仿佛那個小小的嬰孩就在眼前。
李成咳嗽一聲。四十好幾的人了,在市局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此刻在王燕面前,被翻出幾十年前的“黑歷史”。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站著的夏禹。
“麻煩李叔了”。夏禹立刻心領神會,適時地開口,聲音溫和卻有效地將話題拉回了正軌,巧妙地避開了王燕繼續深挖李局長那些啼笑皆非的嬰兒時期。
“王奶奶主要是陪著錢奶奶過來了解一下情況的”。他補充了一句,再次強調了此行的“正事”性質。
隊伍重新向前移動。王燕依舊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步伐虎虎生風;錢奶奶緊隨其後;顧雪、唐清淺和柳熙然三個姑娘默契地走在隊伍中間的安全位置;李成則有意放慢了腳步,與夏禹並肩而行;唐秋如同沉默的影子,自然地落在了最後。
“你小子”!李成微微側頭,壓低聲音,帶著點後怕和埋怨對夏禹說,“你怎麼不早說你還認識王姨?幸虧我現在知道了!要是讓王姨自己摸過來查案子...”
他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能憑一己之力把整個嚴州城攪得天翻地覆,雞犬不寧你信不信”?!
“那...我也沒想到世界會這麼小...”夏禹無奈地低聲回應,這確實是實話。
“你是不知道”!李成心有余悸地繼續爆料,聲音壓得更低,“王姨當年追捕一個持槍逃犯,那家伙開車瘋跑!王姨硬是開著輛破警車追了三條街!最後瞅準一個空檔,‘ 當’一下就把人家車給別停了!車門一拉開,那逃犯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王姨一個擒拿摁地上了!你說說,這種猛人,她什麼不敢干”?!
他語氣里帶著對前輩的敬畏,當時那個年代,警匪路子都太野。
眼看就要走到會議室門口,走在前面的王燕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李警官”?她換上了正式的稱呼,聲音也收斂了幾分剛才的豪邁。畢竟場合不同了,不再是門口閑聊敘舊的地方。王燕雖然性格直爽,但該給的面子,尤其是給這位如今身居高位的“小成子”的面子,她還是懂的。
“哎!來了來了!王姨您請”!李成臉上立刻堆起略顯訕訕的笑容,三步並作兩步搶到前面,動作麻利地掏出鑰匙,“ 噠”一聲打開了會議室的門鎖,側身讓開通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