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鄭偉放下茶杯,手指在石桌上點了點,“我有個老戰友,現在在南方那邊,具體地方我就不說了,反正是交通系統里有點頭臉的。他有個遠房表親,早些年就在嚴州那邊跑運輸,後來還弄了個小物流公司,專門跑嚴州對岸那條線的”!
他刻意頓了頓,觀察著夏禹的反應。夏禹只是輕輕點頭,示意自己在听。
“我老戰友知道我關心這事,特意找他那個表親問了。你猜怎麼著”?鄭偉一拍大腿,“還真有印象!他那個表親說,大概七八年前吧,確實有個叫謝文軒的男人,帶著老婆,就...叫什麼...林沫清是吧?找過他!想搭他的車,去對岸”!
夏禹眉頭微蹙,這與謝雲峰失蹤前最後的去向重合了。
鄭偉在棋盤上點了點,“他表親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兩口子看著就不像普通人,氣質很好,說話也斯文,不像跑單幫或者打工的。當時他們好像挺著急,給的價錢也不錯,我那戰友的表親就接了這趟私活。把他們送到了對岸一個叫...叫‘落霞鎮’的地方附近的一個渡口,那地方挺偏的”。
“落霞鎮...”夏禹默默記下這個名字。
“後來呢”?秀青忍不住追問,“人送到了,後來有消息嗎”?
鄭偉嘆了口氣,臉上顯露出一絲惋惜和困惑︰“怪就怪在這兒!我那戰友的表親說,把人安全送到了,錢貨兩訖。按說這事兒就完了。可過了大概小半年吧,他有一次又跑那條線,在落霞鎮那邊等貨,偶然又踫見了那個林沫清”!
夏禹依舊沒說話,但是鄭偉說的每個字自己都記住了。
“是啊!就她一個人!看著比之前憔悴了不少,衣服也舊了。我戰友的表親還跟他打招呼,問他老公呢?怎麼一個人在這兒?結果那林沫清像是被嚇了一跳,眼神躲躲閃閃的,支支吾吾地說他...回老家了。然後匆匆忙忙就走了,連個聯系方式都沒留”。
鄭偉攤了攤手︰“再後來,我那戰友的表親就再也沒見過他們兩口子了。他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但跑車的,見的人多了,稀奇古怪的事也多,也就沒深究。直到我老戰友這次去問,他才想起來”。
信息量很大,但線索也在這里戛然而止。謝文軒夫婦確實去了對岸的落霞鎮附近,半年後林沫清獨自出現且狀態異常,謝文軒下落不明。
夏禹沉默著,消化著這些信息。鄭偉提供的信息雖然零碎,但指向性非常明確——嚴州對岸的落霞鎮區域,是解開夭夭父母失蹤之謎的關鍵節點,很可能也是謝雲峰失聯的地方。這比大海撈針強太多了。
“鄭爺爺”,夏禹抬起頭,眼神真誠而鄭重,“太感謝您!這消息太重要了!您那位老戰友和表親,真是幫了大忙!替我謝謝他們”!
他站起身,對著鄭偉深深鞠了一躬。這一躬,是真心實意的感激,感謝這位看似急躁實則熱心的老人,為他撥開了重重迷霧中的一角。
鄭偉被夏禹這鄭重其事的感謝弄得反而有點不好意思了,剛才那股顯擺勁兒收了大半,擺擺手︰“咳,謝什麼!都是自家人...呃,我是說,都是看著小雪的面子...哎呀,反正能幫上忙就好!你鄭爺爺我答應的事,那肯定得辦到”!
韓月梅這時才開口,語氣帶著點嗔怪,但更多的是對夏禹的維護︰“行了老頭子,幫上忙是好事,但也別把功勞都攬自己身上。小夏心里有數”。
她轉向夏禹,目光溫和而關切,“小夏啊,這消息听著是有點眉目了,但那邊情況復雜,你可得千萬小心,別沖動。老李剛才說得對,水深的地方,講究方法”。
秀青也點頭附和︰“是啊小夏,夭夭奶奶還在那邊等著呢,你更要穩當些。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跟我們商量也成”。
李雲一直沒說話,只是靜靜听著,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棋盤。此刻他放下茶杯,看著夏禹,語氣比剛才談論謝雲峰時更沉凝了幾分︰“落霞鎮...那地方我知道一點。河對岸三不管地帶,魚龍混雜,以前走私、偷渡的案子沒少往那邊扯。小夏,老鄭這消息很關鍵,但也印證了那邊的水確實深得很。這些事情不是你能摻和的”,他頓了頓,“我知道你想法很多,但是動作之前想想身邊的人”。
夏禹將眾人的叮囑和關切一一記在心里。他重新坐下,眼神恢復了慣有的沉靜。
“我都記下了”。夏禹的聲音平穩有力,“大家都在我身邊,我也不會莽撞”。
他的語氣沒有豪言壯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決心。這份超越年齡的成熟和擔當,讓藤蘿架下的幾位老人一時都安靜下來。陽光依舊透過枝葉灑下光斑,棋盤上的殘局未解。
但此刻,夏禹心中那盤更大的棋局,已然落下了關鍵的一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離真相,又近了一步。
“行,知道就好”。韓月梅笑著點點頭,適時地將話題從沉重的線索上移開,關切地問道,“小雪和夭夭今天沒來”?
這句話如同撥開了凝滯的空氣,讓藤蘿架下的氛圍重新輕松流動起來。
夏禹臉上的凝重瞬間化開,露出溫和的笑意︰“夭夭不知道這些事情,我們這些當哥哥處理就好”,他頓了頓,“李老師那邊的項目結束之後,我和顧雪再帶夭夭過來看您們”。
話語委婉,但在座的長輩們都听懂了其中更深沉的承諾與保護。
秀青眼里閃過毫不掩飾的贊賞,伸手慈愛地摸了摸夏禹的腦袋︰“這就對了。中午在這里吃,我的廚藝你該知道的吧”?
她笑眯眯地發出邀請,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暖,“正好不耽誤你下午回去,家里還有倆小姑娘等著呢”。
夏禹眼里飛快地掠過一絲錯愕。他原本已做好在這里盤桓整日,沒想到秀青如此體貼地為他安排了“退路”。
他迅速調整好表情,帶著恰到好處的為難看向棋盤︰“秀奶奶的廚藝當然想念,只是...李爺爺這棋還沒下完呢”?
他不能顯得迫不及待想走,下午自然還得留些時間。
李雲哈哈一笑,大手一揮,爽快地將棋子拂亂︰“一盤殘局,勝負已分。老頭子我認輸!吃飯最大!老鄭”!
他朝鄭偉喊道,“去,把隔壁老王也叫來,就說秀青掌勺,有好酒”!
鄭偉正愁剛才顯擺完沒盡興,一听立刻來了精神,應了一聲“得 ”!
就風風火火地朝王主任家二樓跑去,那架勢仿佛生怕人跑了。
不多時,王主任果然被鄭偉押了來,手里還寶貝似的捧著一個青花瓷瓶。藤蘿架下的石桌很快被收拾干淨,秀青和韓月梅進了廚房。夏禹想進去幫忙,被兩位奶奶笑著推了出來︰“去去去,陪老頭子們聊天去,別在這兒添亂”。
很快,幾盤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端了上來,鄭偉迫不及待地開了他那瓶珍藏的“老白干”,濃郁的酒香瞬間彌漫開來。
“來來來,老王自家釀的!度數不深”!鄭偉熱情地給每個人都倒上酒,輪到夏禹時,更是倒得格外滿,“今天高興!一來小夏帶了夭夭這麼好吃的點心,二來老鄭我辦了件大事!必須得喝點慶祝慶祝”!
李雲和王主任也笑著舉杯︰“小夏難得來,陪我們幾個老頭子喝點”。
夏禹看著眼前滿滿一小杯透明的液體,心中苦笑。他酒量其實尚可,但一句‘自家釀的’...
突然讓夏禹沒了底氣。
夏禹無奈端起酒杯,姿態恭敬卻不卑微,“我酒量淺,就陪各位爺爺小酌兩杯,主要是吃秀奶奶和韓奶奶做的菜,實在想念”。
他先給自己定下了基調——淺嘗輒止,重點在情意而非酒量。
“好!爽快”!鄭偉帶頭,幾人踫杯。辛辣的液體滑入喉嚨,帶來一股灼熱。夏禹只抿了一小口,便放下杯子,專注地吃菜,對幾位爺爺的敬酒也是點到即止,每次只沾濕嘴唇。
他談笑風生,將話題引向王主任新寫的板報、李雲看的《刑偵年鑒》里的趣聞、京城的新鮮事,巧妙地避開了再次深度討論嚴州或落霞鎮,也避免了被頻繁勸酒。
然而,鄭偉的興致實在太高,加上李雲和王主任也喝了幾杯,氣氛越來越熱絡。夏禹一杯也逐漸見了底。
“小夏!這杯你得干了!就當是...是謝謝你鄭爺爺我給你打听消息”!鄭偉舌頭已經有點大了,還在往夏禹杯子里添酒。
夏禹看著眼前重新滿上的酒杯,還沒開口。韓月梅恰好端著一盤剛出鍋的素炒時蔬走出來。她一眼就瞥見了夏禹面前那杯滿得快要溢出來的白酒,再看看自家老頭子那副架勢,眉頭立刻擰了起來。
“鄭偉”!韓月梅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你又灌孩子酒”!
她幾步上前,放下菜盤,精準地揪住了鄭偉的耳朵。
“哎喲!疼疼疼!老婆子你輕點”!鄭偉猝不及防,酒意都嚇醒了一半,齜牙咧嘴地求饒。
“你多大歲數了?心里沒點數?小夏下午還要回去!喝了酒怎麼走?還是你想讓他醉醺醺地回去見小雪和夭夭”?韓月梅連珠炮似的質問,手上力道不減,“人家孩子懂事,陪你意思意思就行了,你還來勁了?把這杯給我喝了”!
她松開鄭偉的耳朵,直接把他自己那杯還剩下的大半杯白酒推到他面前。
鄭偉揉著通紅的耳朵,看著面前那杯酒,再看看老伴兒嚴厲的眼神,徹底蔫了,訕訕地嘟囔︰“我...我這不是高興嘛...”
秀青也端著湯出來,見狀趕緊打圓場︰“好了好了,老韓消消氣。老鄭也是實心實意為小夏高興。小夏啊,”她轉向夏禹,語氣溫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听韓奶奶的,酒就別喝了。多吃點菜,下午好好休息。喝了酒,這下真不能讓你自己走了”。
李雲和王主任也反應過來,連忙附和︰“對對對,小夏別喝了,多吃菜!老鄭你也是,自己喝”!
夏禹心中松了口氣,連忙放下酒杯︰“謝謝韓奶奶,謝謝秀奶奶,謝謝李爺爺王爺爺”。
韓月梅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看著夏禹,眼神充滿長輩的慈愛和不容反駁的堅持︰“這就對了。下午就在這兒休息,睡醒了再走。或者...”她想了想,直接拿出手機,“我給娟子打個電話,讓她開車來接你,這樣最穩妥”。
“不用麻煩鄭姨...”夏禹連忙推辭,但韓月梅動作更快,電話已經撥了出去。
“喂?娟子?啊,沒事沒事...小夏在我們這兒呢,中午吃了飯,老鄭非拉著他喝了點酒...對對,就兩杯白的!你放心,孩子沒事,清醒著呢!就是想著下午回去,喝了酒我們不放心...你看能不能...哦?這樣啊...行行行,知道了,那你們慢點,注意安全”。
韓月梅掛了電話,表情有點意外,又帶著點好笑,對夏禹和眾人說︰“娟子臨時有事走不開,不過她說...小雪和夭夭正好在家,她讓倆孩子打車過來接小夏”。
“顧雪和夭夭來接”?夏禹微微一怔,隨即心頭涌上一股暖意。也就是說,一會兒兩個小姑娘會牽著自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