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謝夭夭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軟糯,“你這麼早...出去了”?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瞟向夏禹的運動鞋——干干淨淨,並沒有沾上晨露或泥土的痕跡。
    夏禹心頭一跳,臉上卻迅速切換成無比自然的笑容,“嗯,醒了就睡不著了,出去跑了兩圈,透透氣”。
    他邊說邊習慣性地想換拖鞋,動作卻在抬腳的一剎那驟然僵住。
    百密一疏,還是留了破綻。
    “哦對...” 他語氣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恍然和懊惱,聲音自然地低了下去,“拖鞋還在隔壁...”
    他話音剛落——
    304的房門也應聲而開。
    唐清淺已經換下了睡衣,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淺灰色家居服,長發隨意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脖頸。她手里拿著一個空的玻璃水杯,看樣子是準備去廚房倒水。
    她正好听到夏禹那句“拖鞋還在隔壁”,清冷的眸子掃過他,又看向一臉懵懂的謝夭夭。
    “嗤...” 一聲極輕的、壓抑不住的笑聲從唐清淺唇邊溢出。她迅速抿住唇,別開臉,肩膀卻可疑地微微聳動了一下。那笑容一閃而逝,快得像錯覺,帶著洞悉一切的促狹和看好戲的意味。
    謝夭夭的目光在夏禹強裝的“坦蕩”和唐清淺忍俊不禁的“看戲”表情之間飛快地掃了個來回。心底那點模糊的怪異感瞬間凝實。
    她歪了歪頭,視線仿佛不經意地越過兩人,投向304敞開的客廳——那里安靜得過分,沒有柳熙然活力四射的身影。
    “咦”? 謝夭夭的眉頭微微蹙起,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熙然姐呢?她今天沒跟你們..一起出門鍛煉嗎”?
    她目光清澈地望向唐清淺,故意不看夏禹,給他留足了辯解的空間。
    夏禹心里那根弦繃得更緊了。柳熙然才是那個理論上該在這個時間點醒著甚至咋呼著的人。
    唐清淺端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恢復了一貫的清冷。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謝夭夭的敏銳出乎意料。
    必須在謝夭夭這看似無意實則犀利的追問下,織出一張完美的網。
    她轉過身,面向303的方向,語氣平靜得像一泓深潭,甚至還摻入一絲對柳熙然特有的、無可奈何的縱容︰“她?昨晚抱著手機不知道在搗鼓什麼,熬到後半夜才睡。早上我去叫她,叫了半天,人縮在被子里就哼哼了兩聲,翻個身又睡死了”。
    她輕輕搖頭,唇角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估計是昨天下午在公園累狠了,讓她睡吧”。
    這個理由勉強過關,邏輯上能自圓其說。謝夭夭配合地點點頭,表示理解。
    然而,她清澈的目光並未移開,反而輕輕一轉,重新落回夏禹身上,語氣依舊輕飄飄的︰“不過..看哥這個模樣..” 她的視線在夏禹清爽的頭發和同樣干淨的衣服上短暫停留,“洗澡也是在那邊洗的吧?髒衣服..也順手放在303了”?
    唐清淺清冷的眉梢極其輕微地向上挑了一下,夏禹只覺得後頸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生怕謝夭夭下一秒就說出“那我去把髒衣服拿來洗了”。
    “哥沒吃早飯吧”? 謝夭夭臉上那點探究的神色卻褪去,瞬間換上了一副明媚又帶著點撒嬌意味的笑容,聲音又軟又甜,“想吃什麼?煮點小米粥?煎個蛋”?
    她精準地踩下了剎車,將話題輕巧地、不容置疑地轉向了最安全溫暖的領域。那笑容純真無邪,眼神清澈見底。
    仿佛剛才那些敏銳的觀察和犀利的提問,都只是睡眼朦朧間的無心之語。
    謝夭夭選擇性地將那些呼之欲出的答案輕輕推開。
    一方面,是夏禹哥哥那瞬間的僵硬和冷汗讓她心頭一軟,她捕捉到了那份極力掩飾的為難——他不想說,或者不能說。另一方面,在唐清淺面前,她必須,也願意,維持住那個心思單純、依賴哥哥、不諳世事的小妹妹形象。有些窗戶紙,不必由她來捅破。
    廚房傳來水流聲,唐清淺垂眸。指尖摩挲著溫熱的玻璃杯壁,剛才謝夭夭那番看似天真、實則環環相扣的追問,以及最後那精準的“剎車”,讓她第一次對這個總是安靜乖巧的小姑娘產生了一種難以捉摸的感覺。
    自己似乎...有點看不清這潭表面清澈的泉水下面,究竟藏著怎樣的心思了。
    “我來幫忙吧”。夏禹捕捉到謝夭夭遞來的台階。
    “好哦”,謝夭夭臉上重新漾開溫軟的笑容,回頭應了一聲,目光卻飛快地掠過客廳。
    唐清淺正窩在沙發里,捧著水杯,姿態看似閑適,眼神卻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等到夏禹的身影完全沒入廚房,謝夭夭才轉過身,狀似自然地靠近流理台,拿起一根翠綠的蔥。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像羽毛拂過水面,只有近在咫尺的夏禹能听清︰
    “不過哥...”她一邊慢條斯理地剝著蔥衣,一邊用氣音低語,目光專注在蔥白上,仿佛只是隨口閑聊,“你在303洗了澡,干嘛又突然換回運動鞋呢”?
    她精準地戳中了邏輯鏈條上那個最突兀的環節,像個小偵探,把最後的、也是最關鍵的不合理之處輕輕放在了夏禹面前。
    夏禹正在打蛋的手頓住了,蛋液在碗沿磕出清脆的一聲。他無奈地、長長地嘆了口氣,肩膀都微微垮塌下來。
    小姑娘哪里是給面子,分明是把台階鋪到了懸崖邊,等著看他怎麼跳。他側過頭,看著妹妹低垂的、顯得格外柔順的發頂,聲音里帶著點認命︰“想听真話還是假話”?
    這幾乎成了他此刻唯一能做的緩沖。
    謝夭夭終于抬起頭,清澈的大眼楮望向他,里面沒有質問,只有一絲淡淡的、帶著點受傷的嗔怪︰“哥你這個說法好狡猾..”
    她輕輕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細小的針,扎得夏禹心頭一緊,“現在對我這個妹妹...也要騙嗎”?
    這句話的份量他太清楚了——正是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如今被她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帶著無聲的控訴。
    夏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決定至少坦白一部分真相,哪怕它依舊帶著刻意的省略︰“昨晚...程序臨時出了個很棘手的bug,和你清淺姐在304改了很久..”
    他斟酌著字眼,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謝夭夭的直視,落在微微晃動的蛋液上,“..我倆..在沙發上窩了一晚”。
    他選擇了“窩”這個帶著點無奈和狼狽感的詞,試圖淡化其中的曖昧。
    謝夭夭的眉頭卻蹙得更緊了,她沒有被這個信息糊弄過去,邏輯鏈條依舊清晰︰“那帶衣服做什麼”?
    夏禹徹底語塞,拿著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他發現自己在這個妹妹面前,謊言就像紙糊的房子,一個漏洞剛勉強糊上,另一個更大的破綻立刻就被她敏銳地戳穿。
    廚房里只剩下蛋液被筷子攪動的單調聲響。
    謝夭夭眼底深處那點執拗的探究終究還是化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復雜的、帶著點無奈和黯然的神色。
    她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卻掩不住那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和疏離︰“算啦...”她低下頭,繼續剝著那根早已干淨的蔥,蔥白的汁液沾染在指尖,“哥,我沒資格管你這些的...”
    夏禹根本沒時間去思考謝夭夭是否在借著這個機會試探自己。
    就在謝夭夭話音落下的瞬間,夏禹沒有半分猶豫。他放下攪蛋的碗筷,動作干淨利落。他轉過身,高大的身影在清晨廚房的光線下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感,並非壓迫,而是令人安心的存在。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雙臂,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和力道,將眼前這個微微低垂著頭、周身籠罩著失落氣息的小姑娘,輕輕而堅定地擁入懷中。
    手臂收攏,將她單薄的身子完全圈住,下巴自然地抵在她柔軟的發頂。這個擁抱沒有慌亂,帶著一種兄長對妹妹全然的接納和保護姿態。
    “傻話”。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低沉而清晰,“什麼叫沒資格?你是我妹妹,是謝夭夭。只要是你關心的事,你永遠有資格問,有資格管”。
    他頓了頓,感覺到懷里僵硬的身體微微松動,才繼續道,“程序問題出得急,過去得匆忙,想著可能要通宵,回來時順手就帶了件替換的衣服”。
    他避開了“洗澡”這個容易引發聯想的關鍵詞,只提替換衣服,將行為合理化到日常層面。
    他甚至還帶著點無奈笑意,補充道︰“結果忙暈了頭,早上起來才想起拖鞋和衣服都落那邊了。這不”。
    他朝304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語氣輕松,“還沒來得及拿回來,就被我家的小偵探給逮住了”。
    “不過現在,能麻煩我的好妹妹,幫我把這根蔥切了?再耽擱下去,你哥的煎蛋就要糊鍋了,到時候可別怪我沒給你做好吃的”。
    夏禹用一個更實際、更溫暖的請求轉移了話題,也給了彼此一個台階。
    謝夭夭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伸手點了點夏禹的鼻尖。
    “哥,你真沒有撒謊的天賦”,這句小小的抱怨,帶著點嗔怪,卻也意味著她接受了這個解釋,或者說,她選擇不再深究。她接過那根被剝得光溜溜的蔥,拿起刀,開始認真地切蔥花。“不過這次..算你過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