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淮州的街巷間流淌得愈發濃稠,路燈次第亮起,將行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晚風帶著初冬的涼意鑽進衣領,謝夭夭坐在後座,手臂很自然地環在夏禹腰間,隔著不算厚的衣物,能感受到他背部傳來的溫熱和堅實。
夏禹擰車鑰匙的動作頓了頓,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車輪碾過不平的路面,夏禹載著謝夭夭,朝著彩虹坊的方向駛去。
謝夭夭沒有像往常那樣嘰嘰喳喳,只是安靜地抱著,臉頰若有似無地貼著夏禹的後背,像一只終于尋回棲息地的倦鳥,汲取著闊別半月的氣息。
車在彩虹坊門前停下。暖黃的光暈透過明亮的玻璃櫥窗流瀉出來,映照著各式甜點精致的輪廓,空氣里彌漫著黃油與糖霜烘烤後的甜蜜暖香。
夏禹剛支好車,謝夭夭已經輕盈地跳了下來,動作利落,目光卻第一時間黏回了夏禹身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專注。
推開店門,清脆的風鈴聲響起。
店內卻涌動的都是學生與家長,陳菲兒一邊往塑料盒上貼打折的標簽,一邊游刃有余地回答問價的家長學生。
“菲兒姐我來幫忙吧”,謝夭夭倒是自然,徑直走到陳菲兒身旁接過打折的標簽。
陳菲兒聞聲抬眸,烏發間的簪子隨著動作輕晃,看到兩人。她唇角立刻彎起一個了然又促狹的弧度。
“喲”,她遞給謝夭夭一部分打折標簽,聲音帶著慣常的慵懶笑意,目光在夏禹和謝夭夭之間打了個轉,“這‘走錯了’的顧客,還真把我們家小公主給拐來了”?她特意咬重了“走錯了”三個字,眼波流轉,帶著戲謔看向夏禹。
夏禹神色如常,只當沒听見這揶揄,“那我去前台收款”。
陳菲兒挑眉,沒想到夏禹竟然沒有回擊,溫和地包容下自己帶著點鋒刃的提問。
“菲兒姐”!謝夭夭的聲音清脆響起,她手腳麻利地往塑料盒上貼標簽,臉上揚起甜笑,眼楮彎成了月牙,“你什麼時候從嚴州回來的呀”?
“前幾天,順路去甦州看了看林琳姐,又和奶奶聊了聊天”,陳菲兒笑著伸手捏了捏謝夭夭軟乎乎的臉頰︰“奶奶精神著呢,就是嫌我礙手礙腳,把我趕回來伺候你這小祖宗了”。
她目光掃過謝夭夭,又意有所指地瞥向夏禹,“看來啊,還是你哥面子大,一句話就能把你招來”。
謝夭夭臉上的笑容不變,甚至更甜了幾分,目光緊緊貼著在前台有條不紊收款的年輕人,“哥說菲兒姐回來啦,特意帶我過來嘗嘗菲兒姐做的蛋糕”!
她仰起小臉,語氣里帶著點撒嬌的意味,眼神亮晶晶地望著夏禹,“對吧,哥”?
她把“特意帶我”幾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宣告歸屬權般的親昵。夏禹聞言看過去,對上她那雙盛滿星光的眼楮,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近乎貪婪的依戀。
原本蛋糕就剩的不多,夏禹收拾好前台,無奈地走過來,“嗯。畢竟是菲兒姐的手藝,夭夭肯定喜歡”。
陳菲兒將兩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帶著一絲玩味。這小丫頭,這麼久不見,進攻性見長啊。
她故意忽略謝夭夭那點小心思,轉向夏禹,語調拖長︰“哦?特意帶夭夭來嘗我的手藝?那剛才某人嫌棄我做的藍莓蛋撻不如琳姐,還說什麼‘品嘗出差別’來著”?
她模仿著夏禹當時的語氣,惟妙惟肖。
謝夭夭聞言,立刻扭頭看向夏禹,眼神里帶著一絲好奇。
夏禹面不改色,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事實︰“實事求是。琳姐的藍莓蛋撻,酸甜度平衡得更好,撻殼也更酥脆些”。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陳菲兒微微挑起的眉梢,補充道,“不過菲兒姐做的其他甜點,比如這個栗子蒙布朗”,他指了指櫃子,“造型融合度就很有新意,琳姐就不擅長這個”。
他這話說得四平八穩,既沒完全否認之前的評價,又給了陳菲兒一個台階,還精準地點評了她的新作。
陳菲兒被他這招四兩撥千斤噎了一下,心下思考,自己走的時候這個年輕人好像還沒有這麼高超的端水水平。
她不再糾纏,轉而看向謝夭夭,聲音放柔了些,“夭夭想吃什麼?菲兒姐請你,算是這麼久沒見的補償”。
“謝謝菲兒姐!”謝夭夭立刻應道,聲音雀躍,緊貼著夏禹仰起臉,“哥,你想吃哪個”?
夏禹苦笑,分離的這半個月明顯讓小姑娘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
陳菲兒眼中充斥著笑意,隨即浮起更深的促狹。她一邊利落地取出蛋糕裝盤,一邊狀似無意地開口︰“夭夭要不要嘗嘗草莓慕斯?還是你最初在彩虹坊學著做的”。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落在兩人耳邊。
謝夭夭接過精致的小碟子,拿起餐叉,沒有立刻回答。
她用小叉子切下蛋糕的一角,那粉紅色糕體上覆蓋著鮮紅的覆盆子。她沒有自己吃,而是手腕一轉,將那塊叉著蛋糕的餐叉,穩穩地遞到了夏禹的唇邊。
“哥”,她仰著臉,路燈般明亮的眼楮直直地望著夏禹,聲音輕軟得像羽毛拂過心尖,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親昵和試探,“嘗嘗看”?
她的動作太自然,眼神太專注,仿佛這個投喂的動作天經地義。
動作不僅僅是久別重逢的欣喜,更藏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求證和一種近乎固執的、想要確認自己在他心中“獨特位置”的執拗。
陳菲兒倚在櫃台後,雙臂環抱,好整以暇地看著這一幕,唇角噙著無聲的笑意。她倒要看看,這位“走錯了”的夏先生,怎麼接招。
夏禹的目光落在唇邊那塊粉色的蛋糕上,覆盆子的汁水在叉尖微微暈開。他沉默了一瞬,視線從蛋糕移回到謝夭夭臉上。
少女白皙的臉頰在暖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眼神清澈又固執,帶著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韌勁。
他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那嘆息里沒有不耐,只有一絲了然的縱容。他沒有躲開,微微低頭,就著謝夭夭的手,張口含住了那塊蛋糕。甜膩的草莓味與覆盆子的酸甜在舌尖化開,口感綿密。
“嗯..”他咽下蛋糕,“菲兒姐的手藝不錯,不過可能是心理作用”。
陳菲兒笑意僵了一下,沒好氣地瞥了眼夏禹,又借著自己的蛋糕去夸謝夭夭。
得到肯定的回應,謝夭夭眼底的光芒瞬間大盛,那點小心翼翼的求證立刻被純粹的滿足和雀躍取代。
她收回叉子,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這才心滿意足地自己切了一小塊蛋糕送入口中,細細品嘗起來。
微蹙的眉頭顯示她確實不太習慣這濃郁的甜膩,但臉上的笑容卻明晃晃的,毫不掩飾。
陳菲兒看著小姑娘那副“心願達成”後心滿意足的小模樣,再看看夏禹那副平靜接受、眼底深處卻帶著無奈縱容的神情,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聲來。她搖搖頭,從冷櫃里又拿出一小板黑巧克力,輕輕推到謝夭夭面前。
“喏,小祖宗”,她語氣帶著寵溺的調侃,“別勉強你那舌頭了,吃這個吧。某人喜歡吃的甜膩...”她意有所指地瞟了夏禹一眼,“自己心里有數就行,不用非跟著學”。
謝夭夭看著那袋黑巧,眼楮亮了亮,又偷偷瞄了夏禹一眼,見他沒什麼反對的意思,立刻開心地接了過來,小聲嘟囔︰“其實..甜的苦的夭夭都無所謂的..”
夏禹沒說話,只是抬手,極其自然地用指腹輕輕擦掉了謝夭夭唇角不小心沾上的一點巧克力屑。動作熟稔。
謝夭夭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隨即放松下來,耳根悄悄漫上一絲薄紅,低頭咬了一口黑巧,卻沒嘗出原本那苦澀的味道。
陳菲兒看著眼前這對兄妹無聲的互動,一個平靜包容,一個依賴滿足,她唇邊的笑意漸漸沉澱下來,化作一絲溫和的暖意。她轉身去倒了兩杯溫熱的蜂蜜柚子茶,輕輕放在櫃台上。
“嘗嘗,新調的”。她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溫婉,“嚴州那邊帶回來的野蜜,味道很正”。
夏禹挑眉,卻沒說話,只是接過來將其中一杯遞給謝夭夭。
燈光柔和,甜香彌漫。小小的蛋糕店里,半個月的分離似乎在這溫暖的香氣與無聲的默契中,一點點融化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