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裹著宿舍樓的輪廓,老陳的銅哨聲已刺破走廊。
    夏禹把最後一股熱豆漿灌進保溫杯,羅永強頂著一頭亂毛探出身︰“這才六點半!故宮都沒到開放時間呢”!
    “今天估計就是在學校周邊轉悠”。夏禹擰緊杯蓋,手腕上的銀杏掛墜叮咚踫在保溫杯上。
    昨天小姑娘提議換著帶,夏禹也自無不可。
    “鎭鎭鎭,你這就下樓了”?羅永強震驚地看著夏禹收拾齊整,背上腰包。
    “嗯,顧雪在樓下”。夏禹晃晃悠悠地下樓,“都是在樓下集合,又不會跑丟”。
    顧雪果然站在宿舍樓前的槐樹下。晨光爬上她挽起兩折的袖口,露出手腕上微微反光的梧桐葉子。
    “早”。小姑娘沖著夏禹笑。
    保溫杯在掌心轉了個圈︰“加糖的,先墊兩口”?夏禹擰蓋子的動作比解題還利索,“等集合完再去食堂吃正經早飯”。
    “你不是才起床..”
    顧雪捧著杯子小口啜飲,喉間發出小貓似的咕嚕聲。溫熱的甜意在舌尖化開。
    意識到夏禹起了個大早去了食堂,又回來灌在保溫杯里。
    “通勤也要時間,六點半就要到這里,你起床的時候鄭姨大概還在休息,你應該不會讓鄭姨給你做早飯...”夏禹笑著分析,“下了車站還要走過來,胃現在有沒有好一點”?
    “好些了”,顧雪輕笑,把保溫杯抵在夏禹唇上,“宿舍住得慣嗎?听說你們六人間”?
    一樓的盥洗室傳來潑水聲,驚飛了槐樹上打盹的麻雀。
    “比想象中自在”。夏禹就著顧雪的手啜飲,某個窗口正飄出跑調的歌唱聲,“昨晚跟夭夭電話——”
    “嗯?夭夭怎麼樣”?
    “高興的很,滿懷期待地睡覺去了,說明天一早跟著咱爸媽去江城”。
    夏禹忍不住勾起嘴角。
    “這還是夭夭第一次出遠門吧”?
    “嗯,還是有點遺憾的”。夏禹收斂了些許笑意。
    “遺憾什麼”?
    “夭夭第一次出遠門我沒有看見..”夏禹深受父母影響,也覺得自己應該見證夭夭的每一刻。
    微涼的指尖突然點上他眉心。“夏禹同學”。顧雪學著他平日的腔調,“夭夭是你妹妹,不是你女兒”。力道卻放得極輕,像蝴蝶停駐花瓣。
    顧雪無奈地說道,也不知道他是怎麼養成這個性格的,總是把周圍人當孩子寵。
    早些時候是自己,現在回味過去,愈發覺得夏禹當時照顧自己像是在養女兒一樣..
    夏禹突然笑出聲,昨夜那點惆悵被晨光曬化了。他接過顧雪遞回的保溫杯,杯壁還留著她的體溫。
    “地圖人手一份”!老陳揮舞著小旗子發皺巴巴的游覽圖,“先去食堂吃早飯!咱們分三組行動,十二點在全聚德...”話沒說完就被學生哀嚎打斷︰“老師!說好體驗老北京早餐呢”!
    “真要吃豆汁兒”?小老頭眯眼掃過一張張青春洋溢的臉。
    “吃”!聲浪帶著堅定的氣勢。老陳挎著老年腰包一馬當先,鑰匙串在晨光里甩出銀弧︰“都給我跟緊嘍!只要你們安安全全的,想吃什麼吃什麼”!
    學生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呼聲,倒也乖巧,自覺排成兩隊跟在老陳身後,進了地鐵站。
    夏禹身為班長要留在後方墊底,四個人干脆綴在隊尾,看前面晃動的書包漸漸排成歪斜的雁陣。羅永強學老陳揮旗,被韓璇用遮陽傘戳了腰眼。
    地鐵閘機吞沒學生卡時,羅永強突然輕笑︰“真像小學秋游”。
    “不是很有意思嗎?你看夏班長和顧同學玩的多高興”。
    韓璇笑眯眯地說道。
    “他倆?他倆只要對方在玩啥都高興”。羅永強撇嘴。
    青磚牆上的爬山虎還沾著露水,一行人拐進南鑼鼓巷,早點鋪子的蒸籠正噗噗冒白汽。穿盤扣衫的大爺拎著黃銅鳥籠踱過,畫眉鳥清亮的啁啾劈開晨霧。
    “哎呦喂,這叫一個地道...”
    羅永強低聲側頭和韓璇說道,韓璇偷瞄了一眼大爺,幸虧人家沒有听見。
    韓璇的運動鞋精準碾上他腳背︰“您再大點聲,前門樓子都听見了”。
    “勇士來兩碗”?夏禹用下巴點點豆汁攤。羅永強梗著脖子付款︰“瞧不起誰呢”!
    塑料碗沿的熱氣燻紅他鼻尖,顧雪默默退開兩步。
    韓璇接過另一碗的姿勢像捧化學試劑︰“你確定這能喝”?
    羅永強的喉結剛蠕動兩下就僵住了。兩人對視的瞬間,夏禹突然拽著顧雪往糖人攤閃避。下一秒,牆根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干嘔。
    “咱倆那一袋當時喝完了嗎”?顧雪摸出濕巾遞給面如菜色的兩人,梧桐手鏈在晨光里晃啊晃。
    “沒,試著配著其他一起吃也很糟糕”。夏禹笑著說道。
    羅永強扶著牆根直起身,忽然朝著夏禹喊︰“夏禹!快給我和犯罪現場合個影”!
    “犯罪現場也太惡心了,和另外一個罪犯合影還差不多..”夏禹舉起手機,刻意留給韓璇反應時間。
    倒也沒拒絕,韓璇稍微整理一下儀表就和羅永強一起入了鏡框。
    “之後我發給羅永強,你問他要”,夏禹給兩人看了一眼,四個人又跟著隊伍繼續往前走。
    糖稀的焦香混在晨霧里,夏禹數人頭的空檔,羅永強已經扎進糖人攤比劃起來︰“皮卡丘!尾巴要帶閃電!耳朵豎起來”!
    老師傅的竹簽差點戳進糖鍋︰“啥秋”?
    “他想要老鼠,胖一點的那種”。韓璇在一旁補充道。
    琥珀色的糖稀在老師傅掌心翻飛三轉,凝成個滾圓的倉鼠。羅永強舉著糖畫對準朝陽,“雖然不是皮卡丘..這個似乎也還行..你要不要?我買一個當賠禮”。
    自己也沒想到豆汁那麼難喝。
    “賠禮該請冰糖葫蘆”。韓璇用濕巾慢條斯理擦著指縫,話沒說完被塞了支糖隻果,裹著糯米紙的果殼磕在她虎口。
    夏禹連連點頭,這是真開竅了。
    “咱倆要個什麼樣子的”?
    詢問被蒸籠掀蓋的噗嗤聲掩去半截。顧雪踮腳解下手鏈,梧桐葉銀墜子垂在老師傅混濁的瞳仁里晃︰“師傅您能照著這個畫嗎”?
    糖勺突然穩得像手術刀。老師傅屏息作畫。第一片糖葉成型的瞬間——陽光穿過葉脈,在青磚牆投下流動的金紗。
    “搭個銀杏的”。夏禹腕間的銀鏈叮當輕響,老師傅瞥見兩片糖葉交疊的影子,布滿皺紋的眼角忽然漾開漣漪︰“年輕真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