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淺突如其來的動作令空氣驟然凝固,桌面茶盞泛起細微漣漪。
夏禹喉結滾動,少女發間若有若無的薄荷香混著口腔中白酒的辛辣呼吸,近到能看清她的眼底。
帶著歉意與決然。
“叮”。
翡翠鐲撞上玻璃轉盤的脆響刺破死寂,唐婉容指尖搭在鐲子上——這是她情緒波動時下意識的克制動作。
唐婉容倒是沒有發作,禮貌地讓侍者提來一把椅子。
侍者戰戰兢兢搬來的官帽椅在地毯上拖出沙沙聲,卻不知道該安放在哪里。
唐清淺徑直將椅子卡在夏禹身側,椅背雕花相抵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加盞酒器”。唐清淺解開發繩,烏發潑墨般散在肩頭。
夏禹看的清楚,是自己送的發繩。
“這麼說...”她目光落在唐清淺身上,“你那幾個舍友說的話,倒不是空穴來風”?
鎏金醒酒器被侍者捧來時泛著寒光,夏禹伸手截住托盤。年輕侍應生偷瞄他的眼神里盛滿震撼——這個始終溫和隨意的青年,此刻指節正輕抵托盤邊緣。
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听誰的。
“清淺姐若想醉,我自然要留著量陪她盡興”。他將酒盞放在自己手邊,杯底與桌布接觸時連水紋都未驚動,“不過此刻,我倒覺得醒著才能把話說到唐姨心坎里”。
唐清淺盯著夏禹,最後點點頭,任由夏禹將酒盞放在他的身側。
“嗯,我和她們說我男朋友是夏禹”。
“你知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
唐清淺看向母親,“但是我無所謂”。
夏禹嘆口氣,兩人的對話突然變得快速又緊張,很容易做出沖動的抉擇。
“唐姨,我和您聊聊吧”。
“呵..夏禹,你確定選擇這個時候出風頭”?
唐婉容冷笑。
“唐姨您早看出所謂股權變動是幌子”。他斟茶時手腕懸出恰到好處的弧度,碧色茶湯在空中劃出新月。
唐婉容鏡片閃過冷光,正要開口卻被夏禹溫聲截住︰“清淺姐想要制作游戲,從來不是想要證明她的商業能力,而是...”他忽然轉向唐清淺,“而是情感”。
唐婉容忽然笑起來,眼尾細紋里沉澱著三十年商海浮沉的倦意。她摘下眼鏡擦拭的動作很慢,慢到足夠讓中央空調的嗡鳴突然被放大成轟鳴。
“真有意思...”鏡片重新架回鼻梁時閃過冷光,“孩子總是想向父母證明些什麼..”
“我只是想紀念他,而夏禹剛好能由著我任性”。
唐清淺忍不住開口。
“他”?
“你前夫,我生父,徐晚州”。
當“徐晚州”三個字在席間炸開,夏禹任由這個名字在寂靜中震蕩片刻,才將茶推到唐婉容面前。
“呵..小夏說的好像還真是對的”。
“他說什麼了”?
“沒人能比得上記憶中的人”。
唐清淺看向夏禹,對方的手背輕輕擦過她腕間。這個似有若無的觸踫帶著安撫的力度。
他尾音裹著笑意,目光卻鄭重,“所以但凡她想留的人和事物,我會盡可能幫她留下過去的一抹影子”。
唐婉容冷笑,“小夏說的倒是有水平,但是一件事都沒解決”。
夏禹垂眸,唐清淺欲要開口。
“是我的貪心”,他坦然迎上唐婉容審視的目光,“既想護著梅瓶里不肯屈折的傲枝,又舍不下青瓷盞中溫著的陳年雪水”。
夏禹仰頭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
“但是...若是不貪心,清源建材又是怎樣從圍剿中殺出重圍”?
年輕人目光清澈。
“我會處理好,也必須處理好”。
“野心不小啊..”
唐清淺突然握住夏禹手腕,“媽,您教過我,生意場最忌首鼠兩端”。她指尖拂過夏禹手背的淺痕,“我學得很好”。
“值麼”?她將自己酒杯推向女兒。
唐清淺一口飲下,另一只手仍然牽著夏禹,唇角被酒漬染的艷如朱砂︰“當年您不願意听從家里安排時,外公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吃飯吧,只喝酒對胃不好”。
唐婉容按響銀鈴,八寶葫蘆鴨混著佛跳牆的馥郁沖散了硝煙。
“听清淺說,小夏很關心嚴州”?
唐清淺愣了一下,瓷勺磕在鮑汁撈飯上的脆響讓唐清淺指尖微顫。
自己從來沒和唐婉容說過這些,看向夏禹就要解釋。
“夭夭哥哥...”夏禹依舊按住她手背,示意自己相信她,“謝雲峰,江淮晚報的調查記者,追尋父母的蹤跡一路到嚴州,至今下落不明”。
他舀起一勺蟹粉豆腐,乳白湯汁裹著金絲菊瓣在青瓷勺里晃成滿月,卻先推到唐清淺面前。
“他自以為隱蔽,老人家卻看的清楚,眼下擔憂,這才啟程去了嚴州”。
夏禹輕聲開口,“大家都瞞著夭夭,夭夭還太小,沒必要知道這些”。
“清淺,我再發個沙發過來...”
“唐姨,我、答應奶奶,我、會照顧好夭夭,我不能食言”。
夏禹卻搖搖頭,示意不需要這些。
唐婉容忽然輕笑,銀匙攪動湯羹漾起漩渦︰“小夏倒是會疼人”。鏡片反光遮住她瞥向女兒的眼神——唐清淺正將盛好的黨參烏雞湯推到夏禹面前,湯上還浮著祛寒的當歸切片。
“我可以暫時不問這件事情,讓你們年輕人自己處理,但是...”唐婉容刻意頓了頓,“若是到柳中源那里,我要在場”。
夏禹點點頭。
“我不和你提,只是不想讓你難堪,但是你要知道..”
“媽”。
唐清淺開口。
“先吃飯吧”。
唐婉容擺擺手,卻注意到手機顫動。
示意兩人先吃,起身出了包廂。
“呼..”
夏禹扯了一下襯衫領口,悶得說不出話來。
唐清淺卻從俯身從夏禹手邊拿過酒杯。
“你說了,要陪我喝的”。
夏禹卻注意到對方已經臉色紅撲撲的。
“你這個樣子..要不吃飯吧”。
唐清淺沒說話,只是將酒倒滿。
仰頭全部飲盡。
“少喝點..”
卻注意到小妮子突然撞上來。
喉結滾動咽下她渡來的烈酒。
“這下喝的少,一人一半”。
唐清淺朦朧地看向夏禹,撲進夏禹懷里。
“我知道我沒資格說這句話,但是..我會幫著你處理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