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曾去過的廬州城，在師父掌中僅僅半年光陰，便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城內即便有二十余萬百姓，卻仍舊井然有序，人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職。
而自己面對上千貧苦流民，就已是渾身乏術，難以尋出個萬全之法。
朱重八緊皺眉頭，低首看著指上的須彌戒，滿心焦慮。
若是喚師父來，年輕氣盛的朱重八是一萬個不願意。
可是對一群手無寸鐵的百姓動手，自己又難以下手。
“快把這個妖僧拿下！免得他再耍什麼花樣！”老和尚看著朱重八半天不動，便對周圍人怒斥道。
四周的武僧得令後一步步朝朱重八逼近，而他們身後的百姓同樣如此，無數面孔上或是憤怒，或是恐懼，或是決然。
就在這一觸即發之時，朱重八突然感受到胸膛一陣滾燙，灼痛從肌膚上蔓延，令他陡然大喊一聲，腦中雜念盡散，同時嚇退了不少人。
朱重八趕忙將那發熱之物取出，只見龍玨符此時正發著淡淡金光，符上的金光愈發強盛。
眨眼間，那金光芒之中浮現出一只小巧玲瓏的金龍。
小金龍周身金芒流轉，龍須飄動，龍目炯炯有神，不過朱重八手臂長，卻透著一股靈動與威嚴。
小金龍現身之後，頓時令朱重八腦中蒙塵散去。
小金龍環顧四方，臉上浮現出一絲淡然笑意，“重八，你剛進江南就遇如此棘手的事，本事不小啊。”
“師父？！”
朱重八驚疑不定地看著小金龍，幾眼看下來，確認這是師父李霄後他臉色愈發驚喜，“你難不成已經脫困了？不對啊，去年在道宮內見你時，你依舊在......”
“哈哈哈，我這自然不是真身，這只是那張龍玨符所化的法身。”
李霄凌空在朱重八周身，龍身盤繞，金瞳環顧著四周百姓，“今年為師修得這道神通，今日又心血來潮，知曉你要遭此一劫，便借這龍玨符來助你。”
朱重八聞言感激無比，剛想開口，卻發現四周的百姓皆用異樣的目光看著自己，指指點點，好似自己是一個人在瘋言瘋語。
“師父，這是......”朱重八見四周百姓的眼神愈發奇怪，旋即不解地問道。
李霄卻神態悠然，毫不在意，開始耐心解釋這龍玨符其中的玄機，“為師這法身用龍玨符所化，如今已算強行掙脫束縛，方能存于你一人的心神之中，並非實體之軀。”
李霄周身金光閃爍，龍須飄動，繼續說道︰“若想徹底現世，讓這些肉眼凡胎的百姓也能見到，我這法身恐怕只能維持短短幾息的時間。”
朱重八聞言一喜，心中陡然緊張起來，旋即也不再去理會那些投來的異樣目光。
在他心中，百姓固然重要，可李霄于他而言，卻遠勝于此。
如今師父能出山駕臨，常伴在自身左右，這可勝過世間一切！
“那師父你如今這法身能維持多久？”朱重八神色緊張，語調卻頗為欣喜。
“嗯......”
李霄微微沉吟，龍首之上的笑顏依舊不減，“應該也就十日左右。去年我與你師妹歷經諸多艱險磨難，如今也該出來助你一臂之力了。”
“師父你今日說我會遭劫？”朱重八旋即想起師父方才的話，絲毫不在意四周百姓愈發古怪害怕的臉色。
李霄昂首朝那大明寺內的丹爐看去，沉聲說道︰“這就你今日的劫，重八，為師門規中的三思而行你可還記得？”
朱重八聞言，瞳孔驟然一縮，臉上布滿惶恐之色，連忙朝著李霄低首行弟子之禮。
“師父的門規朱重八銘記在心！一刻都不敢忘！”
“今日為師若不出來，只怕你在這大明寺少不了一場大開殺戒。”
李霄語氣淡然如水，讓人听不出喜怒，然而這話語卻如重錘，令朱重八心神顫栗。
“這人爐雖然怪異，但眼見也未必是真，對于錯綜復雜之事，還有與無辜之人動手，你都要切記三思而後行。”
李霄的話仿若一道驚雷，在朱重八的耳畔轟然炸響，令他身軀一震。
直至方才，朱重八都認為大明寺是一座藏污納垢的魔窟，就如同他在北方所目睹的，那些打著正派旗號的邪魔外道之流。
但如今師父都為此現身提醒自己，或許......真是自己先入為主了？
而四周武僧與百姓見朱重八一直那自言自語，還行禮謝罪，盡皆疑惑驚駭起來，以為朱重八是什麼走火入魔的妖僧，頓時不敢繼續向前。
他們神色不一，卻都緊緊盯著朱重八，害怕這妖僧又要使用什麼妖法來害人。
“敢問方丈，這佛丸是用何物煉成？” 這時朱重八驀然出聲問道。
方丈眼眸半眯，似乎對此話頗感疑惑，“佛丸乃是一位高人所煉，材料皆是用肉食米糧，最後輔佐高人的秘方煉制而成。”
“高人？哪門哪派的高人？可否容我拜見一番？”朱重八追問道，緊緊注視著方丈，試圖從他臉上尋出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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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師父在旁，自己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面對此事。
方丈緩緩搖頭，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那位高人無門無派，喜愛逍遙自在，今早煉完佛丸便已出門而去，不知何時會回來。”
朱重八打量著方丈古井無波的神態，眉頭緊皺，一時分辨不出此話真假。
回想起方才來時，張禿兒也說過大明寺來了位皈依佛門的道人，現在想來這人才是最為奇怪的。
或許......此人就是罪魁禍首。
而李霄則一直盤繞在朱重八明亮無發的頭上，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尊人爐。
還是這人世間精彩啊。
朱重八眼神愈發深邃，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各種猜測和疑慮。
隨後他又抬眸看向眾人身後的人爐，語氣低沉如悶雷，“今日貧僧多有得罪，待日後查明其中緣由，貧僧定親自上門負荊請罪，告辭。”
言罷，朱重八一甩衣袖，決然轉身朝寺外大步走去，帶起一陣勁風。
四方百姓見狀，紛紛面露驚懼之色，急忙向兩旁閃躲，為這惡僧讓開一條路。
見朱重八終于放棄，眾人頓時如釋重負，長舒了一口氣。
但偏偏有人不願就此罷休。
只見那老和尚猛地跳將來，雙目圓睜，滿臉通紅，大聲呵斥道︰“你這妖僧，來我大明寺無緣無故打爛一尊黃銅爐，毀了無數佛丸，你惹下這等大禍，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就在老和尚正欲下令武僧抓人之際，卻被一聲暴喝打斷。
“楊主持，此事休要再提了！這黃銅爐究竟有何問題，方丈我會親自查楚！”
只見一旁的方丈面露慍色，一直半睜的雙眸陡然睜開，怒視著那老和尚。
“方丈，這.......” 老和尚一臉急切，嘴唇顫抖，還欲爭辯。
“莫要再說了！”
朱重八並不理會身後二人的爭吵，對四周百姓憤怒且畏懼的目光同樣視若無睹。
他低垂著頭，步伐沉重，邁出大明寺後，身形很快便被積雪所覆蓋。
就在此時，大明寺的方丈突然出聲道︰“如淨大師，今夜飛雪漸大，馳道堵塞，日落之後可就出不去了，今夜便留在揚州城內看看吧。”
雪中的寬厚背影聞言腳步一頓，卻沒有回應，隨後從眾人的目光中離去，那一襲舊僧袍也漸漸隱沒入飛雪中。
卻無人注意到那背影身旁若隱若現的金色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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