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味蕾是有記憶和對比的。
在品嘗過二十八號那如同瓊漿玉液般的“仙茶”之後，評委們的舌頭已經被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再去喝後面的茶，那種感覺，就如同听過了天籟之音，再去听街頭的嘈雜喧囂。
“二十九號……這是茶嗎？怎麼又苦又澀？”
一位評委皺著眉頭，幾乎是立刻就放下了品茗杯。
要知道，在品嘗二十八號之前，他對這款茶的評價還是“入口微澀，但化得快，尚可”。
“三十號，香氣……唉，這根本不能稱之為香氣，只是一股子青草味。”
另一位評委搖頭嘆息。
就連備受期待的“貢牌”和“獅牌”的茶樣，此刻也顯得黯然失色。
它們的茶湯雖然醇厚，但在二十八號那極致的鮮爽甘醇面前，卻顯得有些“笨重”和“遲鈍”。
原本引以為傲的復合香氣，在二十八號那空靈的仙香對比下，也變得俗不可耐。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如果說二十八號是九天之上的仙子，那麼剩下的所有茶樣，都成了凡塵俗世的庸脂俗粉，高下立判，雲泥之別。
品鑒結束後，投票環節毫無懸念。
五位評委，無一例外，都將自己手中代表著“茶王”歸屬的最高分，投給了二十八號。
“好了，”周老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結果已經出來了。我們去大廳，向大家公布這個……或許會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結果吧。”
……
與此同時，宴會大廳內，氣氛正值熱烈。
評委們在後台品茶的這段時間，是茶商們自由交流、拓展人脈的黃金時刻。
大廳里，人們端著酒杯，穿梭往來，談笑風生。
話題的中心，自然是猜測今年茶王的歸屬。
“我看啊，今年的茶王，八成還是汪總的‘貢牌’。我剛才偷偷聞了一下，他們家今年的新茶，蘭花香里透著一股清新的果香，層次感太豐富了！”
“不見得吧？錢董的‘獅牌’也不容小覷。我听說他們今年用的是半發酵的工藝改良，茶湯滋味更醇厚，回甘霸道，很可能成為一匹黑馬。”
“你們說……剛才那股特別奇怪的香味，你們聞到了嗎？”
一個年輕的茶商突然插話，“就是那股……說不上來，特別清，特別勾人的香味。”
他這一說，立刻引起了眾人的共鳴。
“聞到了聞到了！我還以為是我的錯覺！那股香味，簡直了！我當時聞到，整個人都精神了！”
“對對對！就是那股香！我還以為是主辦方點了什麼特殊的燻香呢！”
“那會是誰家的茶？不會是什麼秘密武器吧？”
眾人議論紛紛，猜測著那股神秘香氣的來源，但誰也沒有把它和角落里那個不起眼的楊德發聯系起來。
在那個角落里，張濤正和楊德發坐在一起，他也在為那股異香而心神不寧。
“老楊，你剛才聞到那股味兒沒？”張濤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楊德發說，“我跟你講，我感覺今年的茶王，十有八九就是那股香味的主人！那味道，太絕了！要是汪總或者錢董搞出來的，那咱們就別想了，茶王肯定是他們的。”
楊德發端著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氣，臉上帶著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如果我告訴你，那股香味，就是我泡出來的呢？”
張濤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猛地一拍大腿，哈哈大笑起來︰“老楊啊老楊，你吹牛的本事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就你？哈哈哈……你要是能泡出那樣的茶，我……我不僅請你吃十頓樓外樓，我還給你當一個月司機，隨叫隨到！”
“這可是你說的啊。”
楊德發笑而不語，心中卻樂開了花。
就在這時，大廳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一束追光燈打在了主席台上。
主持人走上台，用激動人心的聲音宣布︰“各位來賓，各位朋友！經過我們評委團緊張而嚴謹的品鑒，本年度的龍井茶品鑒會，最終的結果，已經產生！”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席台上。
汪德正和錢四海兩人，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準備迎接屬于自己的榮耀時刻。
主持人退下，周老和四位評委一同走上了主席台。
周老接過話筒，清了清嗓子，蒼老而洪亮的聲音響徹全場︰“在公布結果之前，我想先說幾句。今年的品鑒會，讓我非常……驚喜，也非常震撼。因為，我們品嘗到了一款……足以載入西湖龍井史冊的茶。它完美地詮釋了‘色翠、香郁、味醇、形美’這八個字，甚至，超越了這八個字所能形容的極限。”
他這番極高的評價，讓台下眾人一片嘩然。
汪德正和錢四海的臉上，笑容更盛了。
他們都下意識地認為，周老說的，就是自己的茶。
“好了，我也不賣關子了。”周老拿起手中的一個信封，緩緩打開，取出里面的結果卡，高聲宣布︰
“我宣布，榮獲本年度杭城龍井茶品鑒會‘茶王’稱號的，是——”
他故意拖長了聲音，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汪德正和錢四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二十八號參評者，楊氏茶園，楊德發先生！”
聲音落下的瞬間，整個宴會大廳，陷入了一片死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保持著原本的姿勢，臉上寫滿了茫然和錯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荒誕到極致的氣氛。
汪德正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出現了幻听。
錢四海更是瞪大了眼楮，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滿臉的不可思議。
而坐在角落里的張濤，臉上的嘲笑表情還未完全褪去，就直接石化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盤旋︰楊……楊德發？茶王？這怎麼可能？！
唯一保持鎮定的，只有楊德發自己。
他緩緩地站起身，在全場數百道呆滯目光的注視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中山裝，臉上帶著從容而自信的微笑，一步一步地，朝著主席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