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通行證啊!”李海波心里咯 一下,端著笑的臉僵了半秒。特別通行證?還要開著卡車載著貨物出上海進國統區?這老東西想干什麼?
他故意拖長了調子,手摸了摸鼻子,擺出為難的樣子︰“張叔,您這可是給我出難題了。
那種通行證,憲兵司令部管控很嚴的,就是特高課想要都得找司令部批。而且這種通得證有時限性的,只能跑個來回就沒用了。我一個小人物,哪夠得著這種玩意啊?”
“謙虛了不是?我知道你在憲兵司令部人面廣,听說現在連憲兵司令部大牢里的人,都能讓你撈出來,搞幾張通行證還不手拿把掐!”張大魯往前探了探身,“我不要多。一個星期兩張就行,價錢好說,按黑市的價給你,現大洋結算。”
“黑市價?”李海波故作驚訝地挑眉,“那您直接去黑市啊,那邊經常有人倒賣通行證的。”
“你懂什麼。”張大魯擺了擺手,聲音壓得更低,“黑市上的通行證時有時無,有的時候十天半個月都沒一張。
听說還出現過假證,上個月還有個蠢貨,花了兩百大洋買了張假的,結果車剛到甦州河就被扣了,人貨兩空,現在還蹲在憲兵隊大牢里哭呢!
我們要的是穩定供應,每個星期兩張,雷打不動。這只有憲兵司令部的太君才能辦得到。”
李海波沉吟片刻,指尖在桌沿敲了敲︰“行,張叔都開口了,下午我去憲兵司令部那邊轉轉,找幾個相熟的太君探探口風。
不過丑話說在前頭——這事兒難度太大,我可不敢打包票,成不成得看天意。”
“這話在理。”張大魯眉峰一挑,臉上的褶子都舒展了些,他把搪瓷缸往桌上一頓,“你只管盡力去辦!只要能搞來通行證,不管你花了多少錢,我都按黑市最高價給你結!一分不少!”
“按黑市價結?”李海波眼楮猛地一亮,嘴角差點沒繃住。
他心里頭飛快地盤算起來——黑市上一張這種通行證能炒到兩百大洋,要是張大魯真按這個價收,自己哪怕中間花五十大洋打點,一趟也能淨落一百五。一個星期兩張,這可不是小數目!
他強壓著心頭的熱乎勁,故意皺起眉,裝出替對方著想的樣子︰“張叔,您這……這麼算下來,您一趟跑下來,也賺不了幾個錢吧?這生意劃得來嗎?”
“這個你就別操心了。”張大魯擺了擺手,眼里閃過一絲精明的光,像是早就把賬算透了,“你只管好你的事,銀子少不了你的。”
李海波“哦”了一聲,指尖又在桌沿蹭了蹭,話鋒忽然一轉,語氣里帶了點漫不經心的試探︰“對了,張叔,我還有個事兒想問。您這又是找通行證,又是要拉貨出上海……要是真自己開通了出貨渠道,那往後給涉谷太君那邊的貨,是不是就……斷了?”
張大魯听這話,嘴角猛地一抽,心里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狗日的這是得寸進尺啊!
現在整個76號誰不知道,涉谷從這兒拿走的貨,轉頭就塞給了李海波,還全是賒著的,一分現錢不出,這小子分明是空手套白狼!
他捏著搪瓷缸的手緊了緊,想起李斯群之前的交代,他又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罵話咽了回去,喉結滾了滾,一咬牙,臉上擠出點比哭還難看的笑︰“你放心!
你的貨……啊呸!涉谷太君的貨,絕對不會斷!
以後只要是76號罰沒的西藥和醫療器材,我都交給你……啊呸!都先賒欠給涉谷太君,賣完了再結賬!而且數量只會多,不會少!”
李海波心里頭偷著樂,臉上卻擺出感激的樣子,連忙拱手︰“張叔就是講究!夠意思!那我就不多耽誤了,這就去憲兵司令部給您打听通行證的事!”
“急什麼!”張大魯連忙叫住他,指了指牆上的掛鐘,鐘擺正慢悠悠地晃向十二點,“這都快下班了,太君們也得吃飯歇晌不是?
你先去食堂墊墊肚子,下午再去不遲。”
“哎,听您的!那我先去吃飯了,下午一準給您回話!”說著便轉身帶上門,剛走到走廊,嘴角就忍不住翹了起來。
回到辦公室,就撞見楊春、熊奎和侯勇湊在走廊拐角抽煙,仨人頭挨著頭,正嘀咕著什麼。
見他回來,楊春趕緊把煙蒂摁在牆根的痰盂里,搓著手笑︰“波哥,張處沒為難你吧?”
“能為難我什麼。”李海波扯了扯襯衫領口,語氣輕松地道,“就點雜事,讓我幫著跑跑腿。對了,你們下午有什麼工作安排?”
楊春擠了擠眼楮,聲音壓得低了些︰“工作個屁!
托您的福,自從我們被憲兵司令部借調回來後,現在76號里誰還敢給咱們安排活兒?”
他拍了拍胸脯,笑得得意,“我打算下午去公共租界,幫荷花姐拾掇拾掇她那鋪子——‘楊記粵菜館’下周就要開張了,今天得把後廚的灶台再檢查一遍,看看有什麼遺漏沒有。”
旁邊的熊奎甕聲甕氣地接話,手里還轉著個空煙盒︰“我下午回趟鄭駝子水酒坊,找我爹喝酒。前幾天听他說鄭駝子新釀了一種酒,正好去嘗嘗。”
侯勇在一旁撇了撇嘴,故意嘆了口氣︰“得,你們一個個都有好去處,就我是苦命人。”
李海波看他那副模樣,挑了挑眉,笑著問︰“猴子,你下午有公干?”
侯勇一听這話,立刻挺直了腰板,臉上帶著幾分得意︰“那可不!
我下午的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先得去憲兵司令部找小泉中尉,上次他給的名單里,有一些人已經交了贖金,我下午把贖金送去就把人撈出來。
完了還得去閘北分局,上次的良民證得給人家結錢了,雖然熟,但老欠別人錢也不好。
最後還得繞到老上海縣城,76號牢房里有幾個倒霉蛋的家屬終于松口願意掏錢了,我得去把贖金收回來。”
李海波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點探究︰“業務挺繁忙啊。這麼說,憲兵司令部撈人的生意,你們已經正式做起來了?”
“早就開始了!也就你這個甩手掌櫃,什麼事都不管不問的!”侯勇拍了下手,嗓門都亮了些,“這都第二批了。說真的,小泉中尉雖然貪了點,但收了錢是真辦事,效率高得很,每次交完錢當場就能放人。”
李海波指尖在褲縫上蹭了蹭,又問︰“司令部那邊的人,沒為難你吧?畢竟是撈人,不算什麼光彩事。”
“為難?怎麼可能!”侯勇嗤笑一聲,臉上滿是輕松,“現在司令部的人見了我,不知道多熱乎,一個個笑得跟綻開的菊花似的。
上回我去,還有個佐官主動給我遞煙呢,日本煙,檔次不低!”
“倒是混得挺開。”李海波笑了笑,話鋒一轉,“對了,良民證的生意怎麼還在做?我記得這東西利潤不高啊,一張也就賺三塊錢吧?”
旁邊的熊奎听了,立刻接話,甕聲甕氣地說︰“三塊也是錢吶!
波哥你這是日子過好了,看不起這點小錢了?
要知道現在上海灘,多少拉黃包車的、擺小攤的,累死累活一個月下來,還掙不到三塊大洋呢!
積少成多,這生意穩當!”
李海波點點頭︰“你說得在理,蚊子再小也是肉。我剛好有事要去找小泉中尉,那我下午跟猴子一起吧!”
侯勇眼楮一亮,忙不迭往前湊了半步,“那敢情好!有波哥您跟著,小泉那小子指定更上心。
您找他,是有什麼新路子嗎?莫非又有大買賣?”
李海波扯了扯襯衫領口,語氣不緊不慢︰“剛才張大魯找我,想從我這兒弄幾張特別通行證。
我尋思著找小泉問問,看他能不能搭上這條線,要是能搞到穩定來源,以後每個月倒騰幾張,進項怕是不比撈人的生意少。”
“通行證還能這麼倒騰?”侯勇眼楮瞪得溜圓,“這玩意兒不是司令部的頭頭才有權限批的嗎?小泉一個中尉,他能有這本事?”
李海波斜睨他一眼,“別小瞧人。幾天前我們跟余海倉合伙做的走私生意,從車輛、貨物,還有通關的通行證,全是小泉一手包辦的。
那小子為了錢,給余海倉搞的是實打實的一條龍服務,半點不含糊。”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語氣篤定︰“現在我單獨找他買幾張通行證,算什麼難事?他既然能為余海倉開這個口子,就不會放著送上門的錢不賺。只要價碼給到位,他自有門路。”
旁邊的熊奎突然甕聲甕氣地接了話,“這事兒我知道。
小泉那級別確實不夠,他一個小小中尉肯定沒權限發放通行證。
但我听人說,有些佐官手里是有的——那些人揣著權限,偷偷摸摸往外賣,不過都精得跟狐狸似的,每次就放一兩張,換點零花錢,不敢弄多了,怕被上頭查。價格也亂,五十八十的隨便賣,幾經轉手流到黑市,價錢就高達兩百塊大洋了!”
“這就好辦了。”李海波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指尖在桌面上輕輕點了點,“只要他們肯賣就行。這年頭,還能跟錢過不去?能用錢砸開的口子,就不算事兒。”
侯勇听得直點頭,“還是波哥您看得遠!這事兒要是真能成,咱們的路子可就越走越寬了,往後還愁沒進項?”
李海波嗯了一聲,指尖在桌沿輕輕敲著,“看著是樁靠譜的買賣。走,先去食堂墊墊肚子。”
幾人在76號食堂混了頓好飯好菜,楊春惦記著粵菜館的灶台,吃完飯便匆匆往公共租界去了。
李海波、侯勇和熊奎閑著無事,索性被熊奎拉去了鄭駝子水酒坊。
鄭駝子新釀的酒帶著股子清冽的稻花香,三人就著碟花生喝了兩盅,直到快上班了,才踩著點動身往日租界的憲兵司令部本部趕。
侯勇開著楊春的卡弟拉客,快到日司令部時,他忽然朝窗外努了努嘴,壓低聲音道︰“波哥,你瞧那邊——都是來接人的家屬。”
李海波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憲兵司令部對面的法國梧桐樹下,稀稀拉拉聚著五十多號人。
男女老幼都有,大多垂頭耷腦地蹲在馬路牙子上,或是靠著樹干發呆。
許是怕驚動了對面荷槍實彈的哨兵,連說話都壓著嗓子,只偶爾有人抬頭朝司令部的大門望一眼,眼里滿是焦灼。
“怎麼這麼多人?你不是說,這第二批撈人,只收了十二位家屬的錢嗎?”李海波微微蹙眉,指尖在膝蓋上頓了頓。
侯勇嘆了口氣,“不是只收了十二位家屬的錢,而是只來得及找十二家。
小泉列的名單有八十多人呢!我哪里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全部找齊,只能先挑容易的找,其他的後面慢慢來吧。
這些人里有做綢緞生意的老板,有開診所的大夫,有報社記者,還有兩個洋行的賬房——都是些有家底的,哪舍得親人在里面遭罪?
這不,湊錢的湊錢,借錢的借錢,總算把贖金備齊了,今兒一早就候在這兒了。”
侯勇往窗外啐了口煙絲,聲音里帶著幾分見怪不怪的冷漠︰“您是不知道,從憲兵司令部大牢里出來的,哪個不是被扒了層皮?
鞭子抽、烙鐵燙是家常便飯,能囫圇個兒走出來就算命大。
身上帶著傷的,沒兩三個家人摻扶著,哪挪得動步?”
他頓了頓,朝那群人抬了抬下巴,“再說了,能從這兒撈人,跟死里逃生沒兩樣。
有的都關了兩年多,家里老的小的盼星星盼月亮,今兒總算能見到活人,多來幾個人撐場面、壯膽子,再正常不過。”
李海波沒接話,目光在人群里緩緩掃過。樹影斑駁落在那些焦灼的臉上,忽然,他的視線定住了——人群後排,一個穿灰色中山裝的男人抬頭張望著司令部大門,正是“土地爺”小組的林醫生。
李海波的指尖在膝蓋上微微一收。看來這一批要放的人里,藏著自己人。
仿佛有感應似的,林醫生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過頭。四目相對的瞬間,林醫生眼里閃過一絲驚喜,隨即迅速化為平靜,只是極輕微地朝他點了點頭,便立刻轉了回去,繼續望著司令部的大門,仿佛剛才那一眼只是錯覺。
李海波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這時侯勇已經打了把方向盤,轎車緩緩拐進了憲兵司令部的側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