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侯勇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衣服下擺沾滿泥漿,臉上還沾著煙灰。
“波哥,問清楚了,是人為縱火!”他喘著粗氣,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顫,“凌晨一點半左右,東頭吳伯家的狗一直狂叫。
吳伯出來查看時,親眼見到四五個人蒙著面,往孤兒院內扔火把!
當時可把吳伯嚇壞了,他趕緊敲著銅盆,一家家叫醒街坊們出來救火。
那幫天殺的縱火賊,一共往院里不同的位置扔了最少九支火把!
火勢蔓延得太快,街坊們拼死拼活,也只來得及把孩子們救出來。”
侯勇頓了頓,聲音哽咽,“孤兒院的大部分建築都被大火吞噬,今年開春剛建好的宿舍也全沒了,廚房里的糧食和薪柴也都付之一炬……”
李海波望著眼前被燒成殘垣斷壁的孤兒院,只覺一陣揪心的痛。
他哆嗦著掏出煙盒,卻因為手抖,掉了兩根煙在地上。好不容易點燃香煙,深吸一口後,平復了一下心情,聲音沙啞地問道︰“孩子們呢?院長和嬤嬤們有沒有傷亡?”
“孩子們都還好。”侯勇抹了把臉,“街坊們拼死把人救了出來,沒一個被燒傷的,就是都受了驚嚇。
有幾個被煙塵嗆得厲害的街坊和孩子,已經送去瑪麗醫院了,醫生說應該沒大礙。”
李海波掃視了一圈混亂的現場,沉聲道︰“去把板鴨找回來!”
侯勇猶豫了一下,囁嚅道︰“板鴨正在安撫那幾個殘疾兒童……”
“叫他回來!”李海波不容質疑地下達命令,煙頭在黑暗中明明滅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好……”侯勇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身鑽進了人群。
沒過多久,楊春怒氣沖沖地撥開人群走來,西褲上還沾著煤灰,“波哥!我正哄著孩子們呢!有什麼事不能等天亮再說嗎?”
李海波面沉似水,狠狠將煙頭扔在地上,用皮鞋碾滅,火星迸濺,“我等不及,上車!”
“這個時候去干嘛?沒見我正忙著?”楊春梗著脖子,眼神里滿是不滿。
李海波抬起頭,眼中燃燒著冰冷的怒火,一字一頓道︰“殺人。”
楊春愣在原地,看著李海波眼中跳動的寒芒,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卻又被對方周身散發的殺氣逼得把話咽了回去。
猴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車旁,默默打開車門,三人魚貫而入。
李海波親自開車,卡弟拉客再次轟鳴著駛離現場,車輪碾過地上的瓦礫,發出細碎的聲響。
李海波雙手緊握方向盤,指節泛白,昏黃的路燈映在他緊繃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車廂里一片死寂,唯有引擎低沉的咆哮聲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
“波哥,咱們去找黑鼠嗎?”猴子打破沉默,聲音里帶著一絲不安。
“不找他找誰?”李海波咬著牙說道,“殺千刀的,下午剛說要燒孤兒院,晚上孤兒院就著火了,當然第一個就找他!”
他想起那些被嚇得渾身發抖的孩子,胸腔里的怒火幾乎要沖破喉嚨。
楊春吶吶地說︰“院長已經報警了,要不等警察去抓吧!”
“你在想屁吃,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等警察上了班,再悠哉悠哉跑來抓人,黃花菜都涼了!”
車子在靠近法租界的一處破舊的弄堂口停下。
這里是黑鼠的老巢,一棟一層的破敗平房加一個小院子,牆面上布滿了青苔。
之前李海波偷偷跟蹤莫秋時,莫秋來這里買過槍,李海波遠遠的見過黑鼠一面。
只是黑鼠當時已經不做軍火生意了,莫秋踫了一鼻子灰,才有了後面李海波冒充軍火販子賣槍給莫秋的故事。
“都帶槍了嗎?”李海波的聲音像是從牙齒縫里擠出來的。
楊春和猴子對視一眼,喉結同時滾動。“出門太急,忘了拿槍!”猴子的聲音帶著心虛,下意識摸向腰間。
李海波冷笑一聲,低頭掀開座椅墊子,拽出個油漬斑斑的帆布包。
楊春瞪大了眼楮,剛要開口問“我的車上怎麼會有你的包”,就見李海波手腕一抖,三把二十響盒子炮嘩啦啦落在副駕駛。
李海波利落地檢查彈夾,將兩把駁殼槍分別遞給楊春和猴子。
侯勇盯著泛著冷光的槍身卻沒接,反而掀開衣服,掏出一把牛耳尖刀︰“波哥,我帶了刀,夜深人靜的,用刀更合適。”
“拿著!”李海波將槍狠狠拍在侯勇胸口,“黑鼠以前是倒賣軍火的,雖然早就不做了,但他手上一定還有槍。
所以為了安全起見,進去了別磨嘰,快速把人干掉就回家睡覺!”
楊春握著槍的手指突然收緊,槍口無意識地晃了晃,“啊,直接打死啊?
我們有目擊證人,要不抓回去找吳伯現場對質?或者審訊一下!”
李海波猛地轉身,眼底的猩紅映得愈發猙獰,“對質個屁!
你要真把人抓回去,以吳伯那懦弱的性子,他們還不一定敢指認。你就別給吳伯他們添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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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老子又不是警察,既然認定了是他干的,直接辦他,沒必要找充分的證據再審判他!”
侯勇默默將槍插進腰帶,“波哥,我們好像就是警察!”
“閉嘴!”
楊春小聲說︰“我只是怕殺錯了無辜,好歹抓回去審訊一下!”
“那就現場審訊,滾下去!”
三人借著夜色的掩護,悄悄翻過圍牆。院子里彌漫著一股霉味,牆角堆滿了垃圾。
東側的屋子里還亮著燈,昏黃的光暈透過糊著報紙的窗戶,將屋內人影拉得扭曲變形。
嬉笑聲夾雜著骰子踫撞聲飄出來,李海波貼著牆壁慢慢靠近。
“那幫有爹生沒爹養的小崽子,估計已經被嚇得屁滾尿流了吧!”屋內傳來酒瓶砸在桌上的悶響,“特麼的,孤兒院那麼有錢,也不孝敬鼠哥一點,活該他們倒霉。
明天老子再去,看他們還敢不敢齜牙!”
“鼠哥威武,我們那九支火把一扔,孤兒院瞬間就成了火海!”諂媚的哄笑中,李海波听見楊春在身後急促的呼吸聲,知道自己兄弟正在拼命壓抑怒火。
得,這下不用審訊了,鐵定是他們沒跑。
“鼠哥,下午那兩人...看著不像善茬。”另一個聲音帶著明顯的懼意。
“怕個屁!”黑鼠啐了一口,拿起手槍“ 嚓”一聲上膛,“老子當時大意了,下午沒帶家伙!
要是當時有槍在手,當場就把那倆混蛋 了!
敢壞老子的好事,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
李海波轉頭看向楊春和猴子,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後,三人同時舉槍。
“上!”李海波低吼一聲,皮鞋重重踹在門板上。木屑紛飛間,三人如離弦之箭沖進屋內。
昏黃的燈光下,五六個混混東倒西歪地擠在八仙桌旁,賭具酒瓶散落一地,有人嘴里還叼著半截香煙。
“啊!”最先反應過來的混混剛要摸向腰間,李海波抬手就是一槍,子彈穿透眉心,血花濺在斑駁的石灰牆上。
楊春橫握盒子炮憤怒地掃射,子彈呈扇形精準射向試圖掏槍的黑鼠等人,黑鼠情急之下猛地拽過同伴擋在身前。
淒厲的慘叫中,猴子踩著倒下的軀體躍起,匕首寒光一閃,直接刺穿漏網之魚的咽喉。
屋內頓時硝煙彌漫,慘叫聲與槍聲交織。
黑鼠連滾帶爬躲到桌底,李海波一腳踢翻八仙桌,槍口抵在對方顫抖的額頭上,“狗日的,拿孤兒的性命當兒戲,人家已經夠可憐的了,你特麼還要雪上加霜,像你這種人就該把十八層地獄全都走一遍。”
黑鼠還沒來得及求饒,一聲槍響,他的腦漿濺在發霉的牆紙上,血腥味裹挾著刺鼻的硝煙,瞬間彌漫了整個逼仄的房間。
李海波呼了口氣,抽出白手帕,擦拭著槍管上的血漬,頭也不回地吩咐︰“打掃戰場!”便大步跨出房門。
夜濃得化不開,李海波倚在院牆上,點燃一支哈德門香煙。火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映得他臉上的輪廓忽明忽暗。煙霧繚繞間,他望著深不見底的夜空,靜靜等待著。
屋內傳來金屬踫撞聲與重物倒地的悶響。
侯勇面無表情地給每一具尸體心口補上一刀,刀刃入肉的“噗嗤”聲格外清晰。
楊春則踢開橫七豎八的尸體,彎腰將散落的槍支彈藥和銀元鈔票塞進帆布包,嘴里嘟囔著︰“這幫窮鬼,就兩支破槍和這點零碎!”
一分鐘後,兩人推門而出。
侯勇沉默著點了點頭,楊春晃了晃沉甸甸的包裹,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走!”李海波一腳踹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大步邁向停在巷口的卡弟拉客。
車子剛駛出兩條街,三輛閃著警燈的警車迎面駛來。
雪亮的車燈掃過車窗,李海波下意識眯起眼楮。
侯勇盯著擦身而過的警車,突然開口,“波哥,好像是我們閘北分局的車子,我看到了那良科長,車上還坐著吳伯!”
李海波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敲兩下,嘴角扯出一抹尷尬的笑︰“沒想到那科長這麼晚了還出警,真是我等楷模啊!呵呵!”
“吳伯應該是帶那科長去指認黑鼠的吧。”侯勇望著後視鏡里警車消失的方向。
“呵呵!”李海波摸了摸鼻子,“那他們注定要白跑一趟了!吳伯這老娘娘腔,看不出來還挺有種的!”
車子在空蕩的街道上疾馳,引擎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李海波緊繃的神經終于稍稍放松,後視鏡里,楊春和侯勇歪著頭靠在車窗上,臉上的倦意混著硝煙與血漬,顯得格外狼狽。
回到李家小院,天邊已泛起魚肚白。淡青色的天光里浮動著細密的晨霧。
幾人推開車門,晨風卷著涼意撲面而來。
他們提著槍,躡手躡腳地走進院子,可剛跨過門檻,堂屋里昏黃的燈光刺得人瞳孔驟縮。
李媽正端坐在堂屋蒲團上,膝頭擺著還沒納好的千層底布鞋,針腳在燈光細密地排列。
空氣瞬間凝固,楊春喉結滾動著咽了口唾沫,把手中的槍藏到了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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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勇下意識抬手去抹臉上的血污,反倒把指腹的暗紅抹得滿臉都是。
李海波感覺後頸的冷汗順著脊梁往下滑,浸透的長衫緊緊貼在背上,黏膩得令人發慌。
李媽垂著眼皮穿針引線,直到線頭穿過針孔,才抬眼掃過他們手里的槍︰“去救火了?”
“啊∼!哦∼對對對!”李海波听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尾音都在發顫。
“趕緊去洗洗吧,看這一身髒的!”李媽嘆了口氣,把鞋底往簸箕里一扔,轉身面朝佛龕,捻起佛珠輕聲念起了經,木魚聲在寂靜中響起,將滿室血腥氣壓了下去。
三人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跑去水房沖涼。
……
晨光刺破薄霧,灑在孤兒院焦黑的廢墟上。原本矗立的宿舍樓只剩半截焦木,歪斜的窗框像空洞的眼眶,無聲控訴著昨夜的暴行。
街坊們陸陸續續地自發趕來,有的人手里提著鐵皮水桶,有的人扛著鐵鍬,在吳伯等幾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指揮下,開始清理這片滿目瘡痍的廢墟。
孩子們無助地佇立在操場上,燒焦的泥土地面散發著刺鼻的焦糊味,混合著空氣中未消散的煙火味,讓人愈發難受。
他們身上依舊穿著昨夜救火時被扯破的衣裳,有的孩子袖口被燒得焦黑卷曲,有的褲腿只剩下短短的半截。年紀最小的孩子緊緊抱著髒兮兮的布娃娃。
他們眼神空洞,直勾勾地望著曾經溫暖的家園,如今只剩焦糊的床板、歪斜的書架,還有幾頁沒被燒盡的課本在微風中瑟瑟翻動。
一些年紀稍大的孩子強忍著淚水,默默撿起掉落在地的竹掃帚,加入到清理的隊伍中。
街口傳來汽車的聲響,李海波帶著幾人下了車。
一夜沒睡的他們惦記著這邊的情況,早上去76號特工總部上班後,隨便找了個由頭就直奔這里而來。
他們沒有參與到清理工作中,只是在街對面抽著煙默默地看著。
熊奎昨晚在鄭駝子水酒坊陪他爹,沒有參與昨晚的行動,早上听說後不住的埋怨,“你們這些人,真不夠意思,說好了兄弟一體的,辦這種大事也不通知我一聲!”
“一邊去,我們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真要未卜先知,還能讓那幫殺千刀的縱火?”
李海波望著孤兒院廢墟上忙碌的身影,點燃一支哈德門香煙,猩紅的煙頭在晨光中明明滅滅。
侯勇,“可惜了,這麼大個孤兒院,只剩下一棟房子是完好的,這麼多孩子怎麼擠也擠不下啊!”
李海波掐滅煙頭,鞋底將火星碾進焦土,“不止是住的問題。廚房里的糧食燒得一粒不剩,這才更要命。”
楊春看著廢墟中吳伯忙碌的身影,“听說吳伯找了個大老板募捐了一批舊帳篷,對付一個夏天應該沒問題。
糧食也在發動所有力量募捐。
只是都只能解燃眉之急,到了冬天可就難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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