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夏日清晨裹挾著令人窒息的悶熱,蟬鳴穿透梧桐葉在軍統總部大樓外此起彼伏。
戴老板辦公室里,黃銅電風扇嗡嗡作響,攪動著凝滯的空氣,卻吹不散彌漫在室內的緊張氣息。
戴老板扯松了白色襯衣領口的扣子,手指捏著被汗水洇濕邊角的電報。
他煩躁地抹了把臉,將電報重重拍在桌面︰“不是讓‘螺絲刀’演一出自己殺自己的戲,試探一下有沒有鬼子的埋伏,以驗證張紅標的成色嗎?
怎麼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還死了這麼多人?”
他的老鼻炎又犯了,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夏日特有的燥熱與慍怒。
劉富庸又胖了一圈,他抬起手帕抹了把快要找不到的脖子,襯衣的扣子都快要被肥碩的肚皮擠的蹦出去,“局座,‘螺絲刀’向來謹慎,這次可能是大意了。
特高課這次出動了五十多名特工。雙方在地形復雜的街港發生激戰,在斃敵三十多人的情況下,有所損失也是正常的。所幸‘螺絲刀’本人沒事!”
戴老板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涼茶,“謹慎?他要真謹慎就應該一發現不對轉身就走。”他突然將茶缸重重砸在桌沿,褐色茶漬濺上電報,“現在好了,手下行動隊員全軍覆滅,還張口就要一千大洋的撫恤金,他當我們軍統是開銀行的嗎?”
劉富庸抬手抹了把額頭的汗,“局座,兄弟們在前方用命,現在殉國了,按規矩發放撫恤也是應該的!而且此戰也不是一無所獲,最起碼擊斃了三十多名特高課精英,還側面證實了張紅標的投誠不可靠!”
戴老板脖頸青筋暴起︰“‘螺絲刀’小組什麼時候規模這麼大了?我一直都以為他是頭孤狼!”
他伸手扯過風扇擺頭,金屬葉片轉動掀起的熱風裹著油墨味撲面而來。
劉富庸從牛皮文件袋抽出泛黃的檔案,“‘螺絲刀’小組只有聯絡員、報務員和他本人三人。
戰斗人員確實只有他一人。
自從他加入76號特工總部後,據他說發展了很多下線,但以保密為由,從來不肯把名單報上來。
電報里提到的犧牲的隊員應該是他臨時吸收的助手,不過以前也沒听他報告過!”
毛仁飛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金絲眼鏡,“‘螺絲刀’行動時必有人協助。
前幾日刺汪行動,上海站核查戰果時就探听到,現場至少出現四名持沖鋒槍的刺客。
他們在日偽包圍網中強行撕開缺口,在槍林彈雨中正面突破全身而退,火力配置和戰術配合堪稱專業。
這絕不是散兵游勇能完成的。
所以‘螺絲刀’手下有一支人數不多,但戰力強悍的行動隊伍是肯定的。”
戴老板一拳狠狠砸在地圖上,“可惜了,這麼好用的行動隊一次假任務就全軍覆滅了。
幾個人就干掉了三十多名鬼子特工,這些一看就是難得的高手哇。”
劉富庸後頸的汗水順著衣領蜿蜒而下,“值此國家危難之際,有所犧牲在所難免。
所幸‘螺絲刀’本人還在,只要他在,‘螺絲刀’小組就不會滅。”
戴老板凝視著地圖上被茶水暈開的上海地圖,喉結滾動兩下︰“他申請的撫恤金如數撥付。”
話音未落,劉富庸已掏出鋼筆準備記錄,“讓他把殉國隊員的名單發過來。
人都死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的,他們的身份我們軍統認了。
通知上海租界的報社,就說軍統精銳特工為誘捕日寇,血戰閘北壯烈殉國,要把場面給我寫得越悲壯越好!突出他們的功績,尤其是刺殺過汪雞衛這點要大書特書。
把他們都塑造成抗日英雄!”
毛仁飛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在明暗交錯間閃動︰“局座是想借烈士之名...”
話未說完便被戴老板揮手打斷。
戴笠望著窗外被雨幕籠罩的山城,喃喃道︰“死人,一樣有價值,有時候甚至比活人更有用。”
毛仁飛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目光微微閃動︰“是,那張紅標……?”
戴老板猛地轉身,目光里滿是陰狠,“這王八蛋一定有問題,他現在到了哪里?”
毛仁飛迅速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手指在行程記錄上劃過︰“按算應該還在前往港島的船上,客船要今晚才能到達港島!”
“給船上的兄弟發報,讓他們小心並嚴密監視。”他咬著牙,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狗日的張紅標,竟敢耍我!
通知港島的兄弟,船一到就把人扣下來,想辦法帶回山城,我要讓他全家不得好死!”
“是!”
……
滬上夏日的晨光裹挾著潮濕熱氣,斜斜照進76號特工總部斑駁的大門。
李海波推開辦公室吱呀作響的木門,襯衫後背已洇出深色汗漬。
他剛把配槍拍在老舊的木桌上,隔壁辦公室就傳來急促的皮靴聲。
“李桑!我來看你了,有好吃的嗎?”涉谷曹長軍裝上的銅紐扣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皮靴重重踏過門檻,腰間南部十四式手槍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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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是涉谷曹長啊!歡迎歡迎!快進來坐,我請你品嘗中國的涼茶!”李海波他笑著拉開藤編椅,“板鴨!去買些花生瓜子和小麻花回來!”
楊春應聲小跑著出門,遠處幾名76號的特工躲在轉角,交頭接耳的聲音混著蟬鳴飄進來。
涉谷曹長解開軍裝最上方的紐扣,粗糙的手掌抹了把汗,軍帽上的徽章在陰影里忽明忽暗,“李桑,你地,好朋友地干活。
特工總部的人,不好玩地干活,見到我,都躲得遠遠地,不是朋友!”
他生硬的中文混著日語詞匯,每句話都帶著抱怨和不滿。看來涉谷曹長在76號受到冷落了。
李海波低頭攪動茶渣,余光瞥見窗外,張大魯正站在梧桐樹下,有意無意地向這邊張望。
辦公室的座鐘指向八點十五分,楊春抱著牛皮紙包匆匆返回。
涉谷曹長也不客氣,抓起麻花大嚼,碎屑落在軍裝前襟,他渾然不覺。
楊春幾人和涉谷曹長也算是老朋友了,一起坐下喝茶聊天。一時間,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李海波斟上茶水,目光掃過外院。
那些平日里趾高氣揚的特工,此刻都遠遠站著,有人皺眉,有人撇嘴,更多的是帶著揣測的打量。
這正是李海波精心策劃的局面。澀谷小組如同淬毒的匕首,冷不丁插入76號特工總部的心髒,瞬間讓整個組織陷入緊繃狀態。
原本看似平靜的表面,此刻掀起驚濤駭浪,水面下更是暗潮涌動。
76號高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攪得人心惶惶,他們將澀谷小組的入駐視作日本人投下的不信任票。
從掌控全局的李斯群、丁木村,到基層跑腿的小特工,每個人都如履薄冰,內心被未知的恐懼緊緊攥住。
在局勢尚未明朗之時,眾人面對澀谷一行,表面上堆滿恭敬,禮數周全,實則刻意保持距離,不敢有絲毫親近。
自昨天澀谷曹長踏入76號的那一刻起,這個初來乍到的異鄉客,因人生地不熟,自然而然地向李海波等人靠攏。
畢竟就在前一天,他們還一起並肩作戰,又酒桌上推杯換盞,稱兄道弟。
這份“舊交情”,讓李海波幾人在76號一眾同僚中脫穎而出,成了引人注目的存在。
李海波暗自竊喜,將這局面盡收眼底。
他深知,與日本人走得越近,就越能讓李斯群等人投鼠忌器。
以往每次出行都要叫上他的丁木村,如今也刻意疏遠。
李海波倒也落得自在,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清閑。
然而,他心里明鏡似的,這種愜意的日子不會持續太久。
澀谷此人,就像個見錢眼開、毫無廉恥的市井娼妓,為了利益可以拋棄一切底線。
要不了多久,整個76號就會發現,只要送上些許好處,不管是金銀財寶,還是奇珍異寶,澀谷都會毫不猶豫地收入囊中,甚至請他吃餐飯、喝頓酒,就能輕輕松松的收買利用。
李海波幾次動了提醒澀谷的念頭,想勸他好歹維護一下帝國軍人的尊嚴與矜持。
可話到嘴邊又咽下,他自嘲地想,勸澀谷守住底線,就如同勸娼妓從良般荒謬。
對一個毫無原則的人而言,任何道德說教都不過是對牛彈琴,根本無法讓其明白何為尊嚴,何為操守。
李海波凝視著餓死鬼投胎一樣,貪婪吞咽茶點的涉谷,心底冷笑愈發刺骨——既然明明知道他會被76號輕易拉下水,不如趁現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候把他賣了,說不定能賣個好價錢。
他終于下定決心,欠身時脊背彎成恰到好處的弧度︰“涉谷君,張處長找我,我去去就回。”
“喲西!李桑,你地,好朋友地干活!”涉谷油光滿面地揮揮手,肥厚的指縫間還沾著糕點碎屑,“回來帶清酒,我們地繼續!”
踏出辦公室的瞬間,盛夏的蟬鳴驟然灌入耳膜。
李海波踏著樹影走到梧桐樹下,看見張大魯正半蹲著,枯枝戳在螞蟻洞口假意撥弄。“張叔,我有要事向您報告!”
張大魯緩緩直起身,渾濁的眼珠轉了兩圈,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海波啊!你想說什麼?"
金屬煙盒踫撞聲清脆響起,火苗竄起的剎那照亮兩人緊繃的下頜。李海波深吸一口煙,煙霧從齒縫間徐徐吐出︰“張叔,這兩天我盯著涉谷,發現他見錢眼開的主,很容易被收買,我們只要略微施一點小恩小惠,他就能為我所用!”
張大魯夾著香煙的手指頓了頓,粗糲的手掌搭上李海波肩膀︰“跟我來!”
李海波跟著張大魯進了內院,徑直來到了李斯群的辦公室。
李海波又對李斯群說了一番自己的看法。
桌面被李斯群的指尖敲出規律的聲響,在寂靜的辦公室里格外清晰。
他眯起眼楮,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照你這麼說,我晚上請他吃頓飯,順便拉近一下關系,再給他許一些好處,就能讓他以後幫我們說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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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海波連忙往前半步,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主任,這可使不得!
您是什麼身份?76號的掌舵人,跺跺腳上海灘都要顫三顫!
他一個小小的曹長,連個正經軍餃都沒有,哪配得上您親自作陪?
能上您酒桌的,哪個不是佐官起步?
這種貨色,交給我和張叔處理就行,保準辦得妥妥當當!”
李斯群停下敲擊桌面的手指,眼神里閃過一絲贊許,往後靠在真皮座椅上,慢條斯理地摩挲著手中的翡翠扳指,“海波,你這話倒是說到我心坎里了。
不過,光靠幾句好話可打發不了這些日本人。”
他忽然傾身向前,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你說說,具體打算怎麼讓這個澀谷曹長為我所用?”
李海波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話成功勾起了李斯群的興趣。
他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道︰“主任,這澀谷貪財如命,咱們就投其所好。直接給錢,對于這種粗鄙的陸軍馬鹿,給錢最實惠。
第個月有幾十塊大洋就夠了,要是他能在司令部給我們美言幾句,還可以多給點。
平時多請他喝喝酒,順便敲打敲打。”他故意停頓,觀察著李斯群的反應。
李斯群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陰鷙,食指無意識摩挲著座椅扶手,似在權衡利弊。
李海波見狀,又往前半步,續道︰“主任,澀谷這種人,在軍部本就沒什麼根基,不過是個被派來監視的棋子。
咱們每月幾十塊大洋,對他來說就是天上掉餡餅。”
張大魯適時補充︰“主任,海波說得在理。
咱們每次給錢,都讓他寫個收條,用日文寫。
就算日後日本人追查,這些就是鐵證。”
“不過是條見錢眼開的狗。”李斯群終于露出笑意,他轉頭看向張大魯,“你去安排,今晚的局,你們出面,給他封個一百大洋的紅包,就說是歡迎費。”
張大魯瞳孔微縮,瞬間明白了李斯群的算計,“主任高明!我這就去辦,保證讓把涉谷這小子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李斯群剛要開口,辦公室門突然響起叩擊聲。
傳達室值班科長推門而入時,“報告主任!憲兵司令部的小泉太君打來電話,要求李海波隊長即刻返回閘北,協助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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