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劇痛難耐,當疲憊如潮。
年輕的意志之主于破碎的純真陽界內,一次次揮拳,他的意識有些崩散。
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陸巡陽銅像的那一個下午。
老師王楊的夸贊聲在耳畔響起,那醉臥天邊的夕陽格外灼熱。
他抬腿,踏步,身體前傾,仿佛第一次學會奔跑的原始人一般在操場上蠕動前行。
再跑一會,就一會,他一邊跑,一邊關注著破聖境內,那干瘦的小樹。
如初長的他一般,那小樹也在那死寂孤獨的溟蒙之地艱難存活。
他听到同學們的議論,看到了同班同學張青斯覺醒了氣血,被全校矚目。
記憶如同洪水一般注入腦海。
即使他服下了數不清的【技】字破聖果、【意】字破聖果。
即使他擁有著和自身年紀根本不匹配的宏大記憶。
可是那淺薄的歲月里,依舊有最珍惜的東西深藏于心中。
無盡的疲累感襲來。
鎮武班,天驕試煉,高考,拜將,萬相島,宣戰,五族之爭,古神禁地……
短暫的時間之內,夾雜著無盡的勞累與掙扎。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累了。
他自己認為,那是心中之惡,是不該存在于自身的東西。
他是武者,便不需要休息。
這或許是受到了申亦為的影響,或許是受到了陸巡陽的影響。
他便如此一步步走來了。
“陳言……陳……”
陳河哀嚎出聲,他的肉身被打碎了,腦袋被打裂了,血水伴隨著碎肉不斷的自他肉身之上脫落。
他只是哀嚎著,可對他揮拳之人,只是垂著腦袋,機械性的一拳拳砸來。
在他再三確認之下。
更令他絕望的事情,發生了。
那捶打他的青年,睡著了。
對方一身力量全部枯萎,意志之力全部耗空,身中血毒,卻在不斷轟殺他,竟是……
睡著了。
恥辱。
無盡的恥辱在陳河心底爆發。
他允許自己戰死,但不允許自己是被一個睡著的敵人一拳拳砸死的。
“你侮……辱我!”
他慘叫出聲。
嚓!
他的眼楮被打爆開來。
轟!
一拳再度襲來。
他的腦門被打碎開來。
陳河不再哀嚎,眼底之中浮現出無盡的恐懼。
他要死了。
他很確定,陳言真的要殺了他。
可是在下一瞬。
他那即將破碎的意識突然躁動起來。
死了,或許是好的。
總不至于要和陸知微一樣,被陳言修改認知,受盡無盡折磨吧。
他露出殘破的獰笑,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只是無盡的憤恨與羞恥依舊在轟擊著他的心神。
他竟是被人越級滅殺了。
雖然,陳言有生滅氣息,不是一般的創境。
可他卻被越級滅殺了。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
他用生命最後的意識,全部用于對陳言的咒罵之上。
也就在下一瞬。
嗡……
淡淡的嗡鳴聲響徹起來。
一股股尸體的腥臭味襲來,陳河倏然窒息。
他突然見到,自己正處于另一個世界之內。
遠天的殘陽如同天穹流出的血淚,格外猩紅。
他眯起眼楮,看向腳下的大地,一陣陣黏膩之感襲來,這一整片大地,皆是一塊塊蠕動的血肉,血肉之上沾粘著污血,一股股帶著猩紅色的惡臭氣味自蠕動的血肉縫隙中溢散而出。
“不……”
陳河面露驚容,他掃視四周,瞳孔漸漸放大。
他本該要死的。
他本該被陳言一拳拳錘死的。
他是死了,進入了地獄?
還是……,被陳言修改了認知。
“陳言……”
陳河嘶吼出聲,腳下的血肉突然如沙海一般沸騰翻滾了起來,滑膩的觸感從腳底產生,陳河整個人緩緩落入血肉縫隙之中。
縱使他拼命掙扎,根本改變不了自己被吞噬的結局。
“這世界怎麼會有地獄,那只是不符合科學的傳說,我陳河殺人無數,也只是將他們滅殺了而已。
他們死了,就消失了,如何會化作亡魂來找我報仇?!”
陳河雙眸圓瞪,他拼命掙扎著,腳下蠕動的血肉之上卻突然伸出一根根腐爛的手掌,在將他往下拖去。
一張張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殘破臉龐在血肉之上浮現,他們凝視著陳河,帶著怨毒與猙獰。
看到這一幕,陳河面色都漲紅無比。
他倏然想起一句令他都不願去接受的話。
“回答我,陳河,鎮殺你一萬年夠不夠?!”
陳言……
陳言不會真要鎮殺他一萬年吧。
一萬年……
他掐住自己的脖頸,用盡全力,他要自殺。
“不!!!!”
他突然嘶吼出聲。
他的身體孱弱無力,連自殺都做不了。
死都不能死,只能在這被修改的認知里,感受無盡的痛苦。
“這絕不是地獄……”
他驚駭欲絕的向天嘶吼︰
“陳言,放過我!”
“殺了我!”
“殺了我啊啊啊啊!”
“別折磨我了……”
“我陳河……”
“我陳河……”
他被拉入血肉裂隙之內,無數道狂歡與嘶吼在蠕動的血肉大地之內。
“我錯了……”
“我不該迫害夏寒舟,我是被逼的。”
“我不該去鐵州,以一個村莊的生靈為試驗品,點燃姬州與大夏之間的仇恨。”
“都是陳主,都是陳……”
他無比懺悔,卻到最後只剩下最慘烈的哀嚎。
“啊啊啊啊!!!”
…………
外界。
世界殘破,轟鳴震響。
天穹在碎裂,大地在向下傾斜,就連天間的太陽,也如同破碎的膽囊一般流出血紅明亮的粘液,滴落大地。
整片世界,在此刻崩潰。
一身白衣的陸巡陽出現在天地之間,看到了眼前一幕。
無數根橫貫天地,沾粘猩紅碎肉的脊柱如荊棘叢林一般盤踞著。
陳河如一坨爛肉一般被一個渾身是血的墨衫青年提在手里,而那墨衫青年垂著腦袋,依然昏厥過去。
“中了血毒,意識要崩潰了。”
他眸光微凝,他在陳河的身上感受到了生滅氣息和意志之力的波動。
這是陳言施展的意志規則武學。
這簡直不可思議。
因為陳言明明早就因為血毒,沉睡過去了。
但卻在沉睡之後,鎮壓了陳河,施展了自己的手段。
就像是,從一開始就給自己的肉身下了指令一般,不論他的意識如何,肉身都會按照指令的設定,將一切計劃完成。
陸巡陽抿了抿嘴,他本就是一個意志強大之人,但此刻也覺得感慨無比。
陳言,的確是有些可怕的。
他環視四周破碎的世界,食夢貘死了。
食夢貘與其說是死在了他的手中,不如說是死在了陳言的算計之下。
他一手抓出,陳言的肉身開始產生如炒豆一般的鼓動。
強大如他,可以隔空抽離人之力量,自然對人之肉身結構極為熟悉。
此刻的他,則是在將陳言體內的血毒逼出。
這需要極為精細的力量掌控,稍微錯誤,便會令血毒徹底爆發。
整個天下,能逼出血毒的人都不超過三個。
剛好,他陸巡陽是其中之一。
“氣血和橫煉結合,人體進展速度達到了極限。
這肉身簡直已經達到了八階中期的強度。”
陸巡陽驚嘆一聲,他在同歲數之時,不過是一個被陸氏皇族趕出去的落魄子弟罷了。
陳言,卻已經走到了這一步。
“我能先意志一道誕生,創造出不朽體,說明,我曾與意志一道擦肩而過。
可我的意志與領悟不如陳言,導致陳言成為了意志之主……”
他低喃出聲,倒是有些灑脫。
縱觀他離開大夏,前往古神禁地。
整個天下都發生了劇變,他從一開始就知曉後果,自己的選擇無疑是大賭一次。
若賭對,便天下平定。
若賭錯,則亂世到來。
他將整個大夏與五族的未來都放在了自己的一次選擇之上,這不是他太過自大,而是不得已為之。
因為整個大夏,他之上,便在無人了。
如今,另一個神將出現了。
陸巡陽只會感覺輕松,感覺幸運,感覺釋懷。
同樣,也有戰意。
陸巡陽絕不認輸,哪怕知曉有人意志比他強,資質比他強,他也不會弱于他人。
…………
天地泣血。
山河萬物都都被殷紅佔據。
無一不猩紅,無一不驚恐。
天下各處,一雙雙眼眸凝視天穹,皆是露出震愕到了極點的神色。
城市里,鄉村間,街道上,田野盡頭。
無數雙震撼莫名的眸子凝視著,那沁紅的天穹仿佛有實質性的粘稠血液流淌了下來。
驚恐之感,席卷人間。
無知的生靈也能猜到,又有一尊難以描述的龐然大物隕落了。
這沁血的異象,要比以往所有的異象都要更加恐怖,更加猙獰,那沉重的天穹幾乎要直接鎮壓而下,令人喘不過氣。
大夏。
夏寒舟,大宗伯等強者一個個飛入瓊天。
“是誰隕落了?”
“這絕對是頂尖八階,能天地泣血之異象如此濃烈,不是五族之主,也只會是那一個層次……”
即使是八階強者也都心神彷徨。
亂了。
太亂了。
五族之爭開啟,五族大夏之亂爆發後。
多少異象誕生了?
八階誕生,八階隕落。
一直到如今,所有人都可以確定,這是一個強大至極的八階隕落了。
夏寒舟面色變化,大宗伯連忙看向下方的一人︰
“沈新!”
名叫沈新的男子點頭,開始聯系他手底下的所有大夏間諜。
首先要的,就是搞清楚,到底是五族之中的誰隕落了。
還是說,這異象來源于古神禁地。
整個天下,極強存在的地方,也就只有三個勢力了。
五族,大夏,以及絕強古神獸的存在之地,古神禁地。
“五族無事!”
沈新的聲音從下方傳來。
夏寒舟的面色狂變︰
“是古神禁地的某個存在死去了,是陸巡陽,還是……”
他面色一陣狂喜,一陣復雜。
他如今可以得出判斷,能引起此等異象的,一定是陸巡陽那一個層次的八階。
要麼是極強八階古神獸滅殺了陸巡陽。
要麼是陸巡陽滅殺了極強八階古神獸。
就只有這兩個可能。
如果是前者,那便是大夏之難。
如果是後者,那卻是大夏之幸,也代表著陸巡陽成功了。
可,現在他不知道,判斷不出。
甚至,他覺得後者的可能性不大。
陸巡陽前往古神禁地已久,戰力只會越來越差。
大家都知道,陸巡陽能滅殺極強八階古神獸的可能性只會出現在他進去的第一個月,或是第一年。
越拖,陸巡陽被惡意削弱的就越厲害。
如今,或許是陸巡陽終于撐不住了,隕落于古神禁地了。
陸巡陽隕落了嗎?
這是大夏不願看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