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和煦的春風輕輕地吹拂著,在朱紅色的廊角處盤旋纏繞,仿佛被染成了一片璀璨的碎金。成王慵懶地斜倚在湘妃竹榻上,他的身姿優雅而閑適,仿佛整個世界都與他無關。
成王的指尖輕輕轉動著半塊未吃完的糖酥,那糖酥在陽光下散發著誘人的香氣。他的目光卻沒有落在糖酥上,而是落在了階下站著的張希安身上。
張希安身姿挺拔,氣質儒雅,宛如一棵青松立在那里。他的面龐輪廓分明,劍眉星目,給人一種溫潤而又堅毅的感覺。
成王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絲淡淡的茶香。他的語調輕柔,卻又似乎蘊含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
\"住哪里?\"成王的這句話,簡單而直接,卻讓人不禁心生疑惑。他的語氣不像是在詢問一個陌生人的住所,倒更像是在與一位相熟的友人閑聊。
然而,成王的眼神卻透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他的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仿佛在等待著青衫客的回答。
張希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回答成王的問題。終于,他開口說道︰“多謝成王殿下關心,只是我已有落腳之處。”
成王微微一笑,似乎對張希安的回答並不意外。他的笑容如春花綻放,卻又帶著一絲讓人難以捉摸的意味。
“若是一時沒地方住,來我成王府小住也可。成王府大得很,空房間多得很,不差這七八間的。”成王的這句話,說得雲淡風輕,卻又讓人無法拒絕。
張希安身著一襲青衫,衣角在穿堂風的吹拂下微微掀起,露出了他鞋尖上沾染的青泥。這顯然是他剛剛匆忙趕路時,沒有留意到鞋子已經沾上了泥土。他急忙抬起衣袖,想要按住被風吹起的衣擺,但由于動作過于慌亂,他的腰幾乎要彎折進袖籠里。
\"使不得使不得!\"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仿佛被人當胸戳了一拳般急切。他的尾音也因為緊張而有些發顫,\"成王府里……女眷們都在後罩樓做針黹,下官這些人粗鄙,萬一踫翻了哪位的妝奩匣子……\"他的話語越說越急,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似乎對可能發生的意外充滿了恐懼和擔憂。
說到這里,張希安的耳尖突然泛起了一抹紅暈,額角也漸漸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顯得比初次見面時更加局促不安。
站在廊柱後的管家李伯,微微低垂著眼簾,仿佛在沉思一般。他那寬大的衣袖中,雙手交疊在一起,顯得十分沉穩。然而,當他看到成王伸手去端起茶盞時,那腕間的羊脂玉鐲不小心踫在案幾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輕響。
這聲響雖然輕微,但在李伯的耳中卻異常清晰。他知道,這是成王慣常听戲時的閑適模樣,通常只有在這種時候,成王才會如此放松。然而,就在剛才,主子隨口說出的那句“來我府上住幾日”,卻讓李伯的心頭猛地一緊。
盡管這句話的尾音很輕,但在李伯听來,卻如同一根細針,毫不留情地刺破了他那三十年如一日的老成持重。他不禁有些失態,原本交疊在袖中的雙手,竟然不自覺地動了一下。
李伯垂在袖中的拇指,輕輕地碾過食指的關節,這是他年輕時跟著先王在邊關當差時養成的習慣。每當遇到緊要的事情,他就會不自覺地做出這個小動作。而此時此刻,他的內心正像當年在邊關時一樣,充滿了不安和緊張。
畢竟,這可不是留下來吃個便飯那麼簡單的事情。在這個時代,邀請別人到自己家里住,往往意味著一種特殊的關系,要麼是極好的朋友,要麼是極信任的人。而現在,成王竟然主動提出讓別人來府上住,這其中的深意,李伯自然心知肚明。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呢?這顯然表明張希安在成王心中佔據著相當重要的位置。或許可以說,成王對張希安的信任已經達到了極致。然而,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毫無疑問地證明了成王對張希安的高度重視。
“李伯。”成王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只听得清脆的一聲,瓷底與烏木案幾輕輕相踫,發出了悅耳的聲響。他的聲音平靜而溫和,“去取八十兩銀子給張希安帶上吧。這青州府可不像清源縣那般,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花錢。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需要用錢的地方肯定很多。”成王一邊說著,一邊將目光投向了張希安,那眼神看似隨意,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深意。
張希安感受到了成王的目光,那是一種淡淡的、溫潤的力量,仿佛春日里的微風,輕柔地拂過他的臉龐。這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客棧時,王萱對他的囑咐︰“莫心急,急不得,慢慢來。我們都等你回來吃飯。”
李伯听到聲音後,趕忙應了一聲“是”,然後轉身離去。他的動作迅速而敏捷,仿佛一陣風一般,連衣袖都被帶起了一陣輕風,吹得案幾上的宣紙沙沙作響。
李伯快步走到走廊的盡頭,他的步伐堅定而有力,每一步都似乎帶著一種決心。當他的靴子踩過地上的那片被風吹落的梧桐葉時,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顯得格外突兀,驚得檐下的銅鈴都輕輕搖晃起來。
張希安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李伯漸行漸遠的背影,他的喉嚨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再次躬身施禮,表示對李伯的敬意。
這次,當張希安從衣袖中摸出一個錦盒時,他的動作顯得有些小心翼翼。錦盒的表面繡著精美的雲紋,這些雲紋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摩擦著成王的靴尖,仿佛在訴說著什麼秘密。
張希安輕輕地打開錦盒,盒蓋開啟的瞬間,一疊金葉子展現在眼前。這些金葉子在陽光下泛著暖融融的光芒,仿佛散發著一種誘人的氣息。最上面的那片金葉子,還殘留著張希安掌心的溫度,這是他昨晚在客棧里特意用紅綢包裹了又包裹的,生怕它們受到一絲一毫的損傷。
“一點心意。”張希安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帶著一絲羞澀和不安。他的話語像是怕驚飛了檐下的雀兒一樣,輕柔而婉轉。“總不能空手而來……實在是過意不去。”他一邊說著,一邊將錦盒遞向成王,眼中流露出真誠的歉意。
成王緩緩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錦盒,仿佛它是一件稀世珍寶。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錦盒的邊緣,感受著那粗糙的質感。這錦盒的制式,明顯是街邊常見的那種,與成王府內的奢華相比,實在是有些相形見絀,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寒酸了。
然而,成王並沒有因此而輕視這個錦盒。相反,他仔細觀察著錦盒的細節,注意到邊緣處壓著細密的花紋,這些花紋雖然簡單,但卻透露出一種古樸的韻味。錦盒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似乎比同等重量的銀子還要更有分量一些,而且不知為何,它竟讓人感覺有些發燙,仿佛里面裝著的不是普通的物品,而是一團燃燒的火焰。
“之前在宮里,這可是硬通貨啊。”成王微笑著說道,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回憶的感慨,“小時候,母後打賞下面的人,大都用的就是這金葉子。”他抬起頭,目光與張希安交匯,眼角的細紋里似乎盛著淡淡的光芒,那是歲月留下的痕跡,也是他歷經滄桑後的從容。
張希安一直低著頭,听到成王的話後,他的身體微微一震,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在艱難地吞咽著什麼滾燙的東西,然後他緩緩直起腰來,依然保持著垂首的姿勢,似乎不敢與成王對視。
成王見狀,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斂,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溫和︰“我收下了,你安心當差吧。”這句話說得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拒絕的力量。張希安終于抬起頭,他的目光與成王相對,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有感激,也有釋然。
\"巡檢使這個活不錯。\"成王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那茶盞的邊沿,竟沾著些許淡淡的胭脂色——想來應是方才女眷們奉茶時,不小心蹭上去的。成王似乎並未在意,他緩緩放下茶盞,動作優雅而從容。
\"崔知府那里我也打過招呼了,不會有人為難你。\"成王的聲音不高不低,卻透著一股讓人無法忽視的威嚴。他的目光落在張希安身上,仿佛一把淬了火的刀,銳利而冰冷,但又似乎裹著一層溫溫的蜜,讓人難以捉摸。
張希安猛地抬頭,與成王的目光交匯,他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像是被什麼東西觸動了一般。然而,這絲光亮轉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深的敬畏。
成王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叩,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響雖不大,卻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突兀,仿佛是一種無聲的警告。
\"只一條。\"成王的聲音依舊平靜,可張希安卻覺得自己的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知道,這是成王說話時最鄭重的調子,據說當年先王在世時,要處置犯錯的臣子前,也是這樣慢條斯理地開口。“得分得清主次,也得辦好差。”
張希安不敢有絲毫怠慢,他連忙起身,拱手作揖,朗聲道︰\"下官定當全力以赴,絕不敢有負王爺所托!\"他的聲音鏗鏘有力,仿佛是在立下一個鄭重的誓言。
“莫要教我失望,我這人好面子,我不想被淪為笑柄。”成王繼續說道。
\"下官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哪怕是肝腦涂地,也在所不惜!\"張希安再次躬身,語氣堅定而決絕。跪下去,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震得腰間玉佩叮當作響,\"定不負殿下信任!\"
成王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給逗樂了,不由得輕笑出聲,同時伸手做出一個虛扶的動作,關切地說道︰“快快起身吧,這地上涼得很呢。”
張希安聞聲趕忙站了起來,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間,只見他的衣袖中突然掉落出幾片樹葉,不偏不倚,恰好就落在了張希安的手邊。
張希安見狀,連忙彎腰將那幾片樹葉,一抬頭,卻恰好撞進了成王那略帶促狹的眼眸之中。
成王嘴角含笑,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希安,緩聲道︰“既然來了,那就留下來一起用個便飯吧。”說著,他抬手朝著廊下的石桌一指,只見那石桌上已經整齊地擺放好了四碟精致的菜肴,而在這四碟菜的中間,還擺放著一盅熱氣騰騰的湯,顯然是剛剛才端上來的。
張希安的目光順著成王的手指看去,當他看到石桌上擺放著的藕粉桂糖糕時,心中不禁一動。那藕粉桂糖糕可是他的妻子王萱最愛吃的點心啊!
他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再推辭,而是抬起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然後嘴角揚起一抹微笑,輕聲說道︰“多謝殿下。”
李伯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銀錠,緩緩地走回來。他的步伐顯得有些沉重,仿佛那銀錠有著千斤之重。當他走到院子里時,一眼便望見了主子和張希安正坐在石凳上。
成王手中握著一把精致的酒壺,壺中裝著醇香的桂花釀。他面帶微笑,優雅地將酒倒入張希安面前的碗中,金黃色的酒液在碗中蕩漾,散發出陣陣誘人的香氣。
一陣微風吹過,輕輕掀起了竹簾,帶來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脂粉香。這股香氣如輕煙般縈繞在空氣中,讓人不禁心生遐想。李伯心中暗忖,許是後罩樓的女眷們听聞了院子里的動靜,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掀起了簾角,想要一窺究竟。
李伯垂下眼楮,默默地退到了廊外,盡量不打擾到主子和張希安的雅興。他將銀錠用一塊鮮艷的紅綢仔細地包裹起來,仿佛這銀錠是一件無比珍貴的寶物。然後,他又伸手摸了摸衣袖中的醒酒湯料,心中暗自嘆息︰“到底是年輕人啊,喝酒的時候總是沒有個輕重。”
春風漸密,石桌上的酒盞踫出清脆的響。張希安捧著酒盞,望著成王眉眼間的笑意,忽然覺得這晚春的風里,自己已然扶搖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