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門一出心不哀,
便攬日月入胸懷。
是非難從我且去,
飆風滄海雲自開。
風濤再起姑甦疫,
黑霧屠城曼九陔。
苟利家國身先死,
笑言趙杲送曾哀。
話說這宋正平此次來到這姑甦平疫,究竟是不是如那“老趙送登台”一般一去不回,倒是無人可料。
然,疫病者,天地惡厲之氣也!人感毒氣或從口鼻入,或侵皮毛,而入髒腑膏肓,直至不治。
姑甦此疫,起于六月,始于坊間,以次傳播,漸至西關。
凡疫病初到,必先見死鼠。或斃于街道,或漂尸于河塘。是謂發天地之藏諸蟄皆死。
是時蟲蟻皆死,鼠穴居亦蟄之類,隨流漂尸,而後及于人。
年少強壯者三日,老幼婦孺朝發夕死。
時,一家而死數人者,或全家覆絕者比比皆是。
然,死者為其鄰人所懼,便拋尸入街不敢掩埋,死人萬有奇也。
至九月中,疫病至全城。
疫癥初起時,即發熱惡寒,嘔逆眩暈,其似“傷寒少陽”之病。惟發熱如蒸籠,眩暈不能起,凡染病者先是高熱大渴,不出兩日便咳血不止,身熱燙手。
多則兩日少則半日,便渾身黑斑死于非命也。
後發病者,或目赤或紅或黑,或吐蟲或吐血,此其間各有不同。
而後來發展的更加的迅猛。凡染疫者,便是一個朝發暮死。
以致姑甦城內百姓父不能顧子,兄不能顧弟,夫妻不能相顧。一時間慟哭之聲遍間里。
初見此疫病,城中醫者不識。觀其面赤吐血,便作血癥醫治。致使染疫者誤藥,不日而斃。
是為疫初死者甚巨,而染病之醫者甚多。
如此,便是個庸醫傷命麼?
也不能這樣說。
如是庸醫,且不用搭上自家的性命來害你家這將死之人。
只因此病不常見,令醫者不識。
若是那常見之病,也不會發展為死者甚劇的疫情,而不可控也。
疫病,不識者則為不治,然非不可治。
只不過是醫者不明發病機理,無從下手爾爾。
醫者無奈,也只能親探病體,憑了以往的經驗摸索前行。
此事如同戰場趟雷,只能留下些許的筆記,將自己的尸骨作為後來人之路標爾。
很佩服這種人,其強悍之處,乃明知是死亦不懼前路,雖弱而不畏彼強也。
畢竟人對于天地自然來說,始終是渺小的。
何為災疫?乃天降罰人。
是為天地不仁,視天下蒼生為芻狗。
倒是這些個弱者敢為!只為守正,故無畏!
平江軍節度使見控疫無望,便令黑旗封城,鐵鎖橫江。
並令以城十里為界,十里內遷民進城,焚燒民房,燃硝磺,遍灑石灰,圖斷絕疫病外傳。
又令城中百姓“不出戶庭,無咎。”
姑甦封城的消息傳出,便攪得沿途百姓人心惶惶,出逃者比比皆是,以致各個城空村村無人。
至梅龍,且是城中富戶高價雇船,伶仃漂于海上,以期躲了這天降的責罰!
宋正平于上海沙洲,見這滿海面的船舶飄蕩。幾經打听,這才知曉姑甦惡疫之事。
又聞此疫傳播甚速,甚是凶險。不過數日,姑甦城內便是一個染病者無數,路倒無算。
然,既為疫病,又是一個凶險,僅靠了躲是躲不過去的。
且身為醫者,斷也不能袖手旁觀了去。
于是乎,連夜告請梅隴鎮牢城營的管束,帶了宋易一主一僕星夜趕往姑甦。
初到這姑甦城,便見這疫病之慘烈。那叫一個戶戶封門,家家掛孝,街市之上鮮見活人。
病死、路倒者陳尸街邊,焚尸之煙遮蔽天日。
一路趕到城中太平惠民局,然亦是一個慘烈。局中百名醫官,僅只存名薄耳。
問之,竟惹的那太平惠民局的醫官瞪眼慟哭,望了他這醫帥口中嘔啞。
只幾日內,別說這太平惠民局,便是這城中醫者亦是一個損失慘重,剩不下幾人來。現下,這偌大的姑甦城,已無醫者可用也!
咦?這城中醫者怎的是個如此的慘烈?
這事沒辦法說。
究其原因,只能說城中醫者沒什麼醫治疫病經驗。
又因病患寒熱虛實不同,需辨證施治。行望聞問切自然是少不了的。
因此,那姑甦城內醫者且在疫情第一波次下來,便是個感染者巨多,不過幾日,醫者便損失殆盡了去。由此,便導致了城中疫病不可控。
然,雖是個滿眼的麻煩。但此疫情狀,于那宋正平倒是個似曾相識。
元佑四年,杭州有惡疫爆發,亦是夏秋相接之時。
時任知州甦軾以“聖散子”平疫,且見了一個奇效。
彼時,時任太醫局局正的宋正平,被派往杭州勘查平疫。
卻對這有當時有奇效的“聖散子”饒是一個頗為忌憚。
怎的?有奇效不好嘛?管他什麼藥,能救命就行啊!忌憚個什麼?
藥這事沒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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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奇效的藥也不一定就是什麼好藥。激素類藥也是藥,也有奇效,不過副作用也是蠻大的,那叫一個系統性傷害。
也別說激素類藥物。
像興奮劑這玩意一樣,吃下去就見效,立馬讓人興奮的不行不行的。那精神狀態,那身體狀態,那是好的不要不要的。老虎都能打死幾只!
但是,一旦藥勁過了,比起原先,倒是要糟糕上許多。
那些個藥我沒吃過,也沒什麼發言權。
肌酸這玩意兒我是吃過,有親身的體會。
提高運動表現那叫是立竿見影。原本能推百十公斤極限的,立馬給你長到二百公斤做組!而且,肌肉狀態也是充盈的很,看上去又大又干。
但是,這玩意兒對肝腎的危害也是蠻大的。尤其是那種純度不夠的肌酸。也見過因為吃這玩意兒傷肝傷腎的。所以,吃了幾次嚇得也不敢再吃了。
更不要說類固醇這類見效更快,效果更好的的科技與狠活了。
據不完全統計,健美運動員的平均壽命不到40歲。
這也就是為什麼健美運動不能進入奧運會的主要原因。
而中醫的精髓在“辯證施治”。
宋正平所忌憚的,不僅僅是因為這“聖散子”“萬人一方”的用藥方式。因為《傷寒總病論》中也記載了這味藥,並且也注明了此藥只適用于"寒疫挾濕證”。而且“倘疫屬熱毒,誤用此方則如抱薪救火”。
若不問陰陽寒熱虛實便用藥,那也就跟殺人沒什麼區別了。
然,疫情大災之前,人在絕望之時,往往心理作用大于藥效作用。最起碼,能讓人看到希望。
彼時,那宋正平也不敢去對這“聖散子”置喙其中。
此番,再見此疫禍亂姑甦,倒是有些個經驗可言。
好在那姑甦城中,上至平江軍節度使下到簽判,皆是軍中故舊。于這行事上倒是方便了許多。
此翁一到姑甦城,便擇遠水之地建病坊一座,聚染疫之人于內。
四下撒了石灰硝磺,以防水源再遭污染。
並,關閉城中水門以斷水路,以防病源經河水出城。
又將病坊周遭房屋夷平,先滅鼠蟲,焚其尸骨,再撒了白灰、硫磺于四周,以隔染病之人。
然,那些個身染疫病的醫者,听聞自家的醫帥星夜來在這姑甦死地,便自願請命。
收集城內病死之尸,堆于城外孤島焚之。反正終究是逃不過個一死,還不如一命抵一命,拼了去!
見眼前些個醫者,明知道此番便是一個有去無回,卻依舊欣然請命,雖是個心中不舍,然卻是個疫情當前,也顧不得許多了,只能揮淚三拜!
告別了那些個自願請命赴死的醫者,便是求那平江軍節度使,令四門掛了白旗,上書“正平在此”。
一則是告知城中軍民,原“御太醫”在此鎮疫。以此先安撫城中百姓人心,以防因疫生亂。
二則,便望周邊醫者來此相助平疫。
然這應急之為,卻是讓這正平先生失了計較。千算萬算,卻沒算到這城中存糧多寡。
因這疫封城,便是一個可進不可出也!
那眾醫者慕名而來相助,卻也要消耗大量的城中存糧。
周遭州縣亦有糧草支援,但運糧之人卻又被困城中。于是乎,這支援,也就是成了一個多勞無益之舉。
無奈,那平江軍節度只得又下令不允那周邊州縣再運糧到姑甦,以期減少疫病傷亡。
此時,這姑甦城中的存糧已然是個見底,且藥庫告罄。只能做困守之態,而成不可解之死局也。
那位說了,那姑甦城中的百姓就那麼听話?不讓出去就不出去?在城中甘願等死麼?
殊不知這姑甦城在北宋屬于平江軍所轄。
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吳越國除,太宗便屯兵于此,改姑甦城為平江軍。
姑甦城乃平江軍府衙所在之地,城內百姓大部為平江軍官兵、後勤保障官員及其家屬、軍戶、匠戶。
說起來者城,也算得上是個半軍事化職能的行政區劃。
如此,這令行禁止,殺伐決斷在此地倒是管用。
亦是如此,城中才敢施這立黑旗示警,鐵鏈橫江,行那絕死封城之法。
此舉雖是悲壯,然亦是一個慘烈至極也。
此時,那宋正平正在那懸掛了黑旗的平江軍府衙院中端坐,翻了手中的醫書古籍,看那來往忙碌的醫者,心下卻是想著眼前的困局。
雖說這疫病凶險,而在那宋正平心下倒是不足為患。
初來之時,觀染病之人頭眩、發熱、大渴、舌焦,且是與少陽證同。而核痛有異,神氣恍惚尤為大異。
半月所見均不外如是。
于是乎,便據《金匱》所載,升麻解百毒,闢瘟疫。
便以此為此癥主藥,請調姑甦城太平惠民局庫藏升麻。
分,染疫輕重,輔以鱉甲、當歸、甘草熬制。輕者一日兩劑,重者三劑。
而染疫者大渴、舌焦之時飲之且是最宜,不出兩日便可退熱,且有大好之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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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有成效,吩咐那太平惠民局以升麻煎茶,令百姓服之。
如此,那疫情倒是得以初控。眾人見疫情有緩,自是一個歡欣鼓舞。
然,此刻斷是不可掉以輕心之時。
而眼下死局,且不是疫病初控所能緩解。
這因疫情封城只是其一。
其二則為城中染疫者甚多,染病者無藥,不到兩日便是暴斃,且等不到那升麻鱉甲湯續命爾。
而那升麻鱉甲湯且是不是對癥,能不能治愈病患,尚在觀察之中。而疫病初期慘烈,城中醫者可堪用者便是無多也。
其三,城中百姓雖有節,城中疫情姑且初控,倒不如剛來時的凶險。
但這 “不出戶庭”卻也使其不得生計而坐吃山崩也。如此,便不用那疫病殘酷,也可讓這姑甦城百萬之眾于死地。
更為緊要之事,則為城中升麻、鱉甲幾近告罄。
如今卻只能在那庫房中搜些個碎末與那輕癥之人,而重癥者已無藥,只能圈在病坊落得一個堪堪的等死。
那宋正平心下焦急,卻也是不想不出有何良策以解這眼下的病疫饑荒。然亦是不敢在面上露出些個分毫來。
此時,他若亂了心思,除了累得手下這般醫者驚慌失措,且于事無補也。
便只得任憑風高浪急,我且穩坐釣魚台。
且是心無波瀾麼?
唉!只是頭上虱子多了不癢,身上債多了不愁罷了。
心下且正想著,便見有醫者疾走而來,拱手叫了一聲
“我帥……”
宋正平從書中抬頭,那醫者躬身道
“外有宋易請見。”
那宋正平听罷便是“哦?”了一聲,便放下手中書本,跟了那醫者一路嘟囔埋怨道
“這混貨,不去幫那混貨照看錢糧兵馬調度,來纏我作甚?”
那頭前帶路的醫者听了這話,倒是“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心道你老真真是個叫花子做夢撿黃金啊!咋淨想點好事了呢?這城中,哪還有錢糧兵馬可供他們調度?莫說是錢糧,城里面沒得病還能跑的,也就剩下他們哥幾個了,還兵馬?
然,抬頭見那宋正平且在看他,便趕緊收了笑臉,小心了跟了去。
到得那府衙改作的病坊門外。便見那白灰圈外宋易,正與那城樓之上與龜厭對話的五品官員小聲交談。
便咳嗽一聲,提醒那宋易。
宋易聞聲見宋正平來到,趕緊抬頭,攏了手在嘴邊喊道
“城外二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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