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厭見自家師叔投爐,心膽俱裂。便舍了宋若沖上天爐腳台,卻被海嵐迎頭一把死死的抱住。
見眾火工均愣在當場,便大聲喊道︰
“爾等還等什麼,還不速去填料!斷不可讓郎中白白的搭去一條命!”
那眾火工听罷,饒是一番手忙腳亂,紛紛抬了石炭芯玉上的天爐,將那碳玉傾倒于那料門之內……
龜厭聞听那爐中只剩得呼呼的火聲,卻再無自家師叔聲響,且是心膽俱碎。遂以頭觸地,掙銼不已。
那海嵐卻是死了命的抱定龜厭,任其廝打且不是敢松手。
高台之上,面色呆呆,雙膝跪地的宋粲。卻听得身後校尉疾呼︰
“官人且看!”
宋粲聞聲抬頭,見熾焰推開了黑煙,其燃烈烈。頓時心下一個驚喜,且想站起,倒是一個腿軟。身邊校尉慌忙攙了他起身,共同望那天爐。口中喃喃的念了佛︰
“阿彌陀佛,總算是火起!”
听了校尉喃喃,宋粲亦是一個欣喜,此時便覺一個渾身的癱軟,饒是一個站立不的。
且不容兩人松些個心情,見有火工奔來,且被那牙校霍儀攔下。
見兩人交談幾句,便瘋也似得望高台奔來。
校尉倒是不曾見這牙校如此的驚慌失措,便自顧嗔斥了一句︰
“成何體統!”
然牙校霍儀此舉且是高台上相互攙扶的一主一僕有種不祥的預感。便又將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牙校霍儀連滾帶爬的上的高台,跪報,倒是一陣吭 的說不出個話來,校尉上前一把提過那霍儀,照定面門一掌打了下去,口中叫道︰
“何事!速報!”
這一巴掌下去,卻換來那牙校吭 語道︰
“郎中投爐祭窯……”
原是有些個心理準備的。然這“郎中投爐”那宋粲听罷恍惚了一下,便劈手一把拗過小校,道︰
“你待怎講!”牙校聞聲,倒是一個聲嘶力竭,叫道︰
“郎中投爐祭窯……”
且不等牙校霍儀說完,便听得宋粲“哎呀!”一聲,當胸一腳將霍儀踢倒。
雙眼猩紅,扯了寶劍出鞘,直指那牙校胸口,口中道︰
“再若胡言我便砍了你!”
身邊校尉見了忙慌按了宋粲手中寶劍,勸慰道︰
“官人息怒,待我去查看則個!”
宋粲也不回那校尉言語,提劍撞開校尉望那天爐跑去。校尉一時攔他不住,且叫了一聲“官人剛”便要追去。卻見宋粲回身,以劍抵其面,大喊道︰
“休要攔我!”
眾親兵苦是攔他不得,只得一路跟了那校尉一路奔向那天爐。
那宋粲擎劍到得那天爐邊,拿眼急急的尋了眾人卻獨不見之山郎中身影。便是急得在原地團團的轉來。
見遠處地上廝打成一團的海嵐和龜厭,便向天干嚎了兩聲。狂奔而去,照定那海嵐就是一腳。挺劍直刺龜厭面門,那龜厭也不躲閃,慘笑一聲︰
“來得好!”
便迎劍而上望那劍鋒撞了去。
且在此時,校尉趕到。不由得分說便是一個縱身撞向龜厭,劍鋒擦了龜厭的咽喉而過。
那海嵐起身飛撲過來,一把抱定宋粲,口中嘶喊道︰
“將軍且住,莫要郎中白白去了!”
听了海嵐話來,宋粲一把攥起那海嵐,怒目而視。
然,此時眥目出血,饒也是說不出個話來。
隨即,身形一晃,那寶劍且自那手中脫出,當啷啷掉落在地。
眼光直勾勾的看了看天,轉過頭蹣跚幾步,便再也硬撐不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不聞哭號,只听的吭 之聲,十指摳地寸許。
窯坊,內侍來報︰
“程遠自焚祭窯了。”
周督職听了猛的怔了一下,胖大的身形晃了幾下,便退步癱坐在椅子上。
片刻,才喃喃道︰
“也是個舊相識……這幫狠人……”喃喃後,卻又望天冷笑幾聲,遂吼道︰
“一個比一個臭硬!”
那邊跪著的王安平听到了之山郎中殉窯之事,愣在那里,傻傻的嘴里碎碎念了︰
“不只是說流放麼?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且不等他碎碎的念完,便听周督職一聲令下︰
“把那死人給我提過來!”眾內侍呼和,上前一把拎起王安平,提到了周督職的面前。那督職附身,仔細端詳了望平安,口中笑道︰
“來來來,讓咱家看看,你那副骨頭比那程老官的如何?”
王安平此時如同爛泥一般,任那幫內侍踢打,且只顧的嘴上碎碎的念叨。見了王安平如此,那督職臉上強擠出一絲微笑道︰
“就喜歡你這樣的,得 ,你慢慢想,我去祭拜一下那老東西……”說罷,起身,叫了一聲︰
“來呀。”
周邊內侍一起喝到︰
“在。”
周督職便是挺胸疊肚,雙手壓了腰帶,且看那王安平。臉上橫肉抖了幾下,隨即又笑道︰
“提他兩個兒子來,點個天燈兒什麼的,省得我那程老官黃泉路上沒個磕牙拌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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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平听了那督職的話來,饒是一個心膽俱裂!卻想掙起,卻被兩邊的內侍死死的按住。便是一個掙銼不已,嘴里高聲喊道︰
“要殺便殺我一個,與我子嗣無涉!”
周督職听罷哈哈大笑。那笑卻令人身冷骨寒。
笑罷,便附身,與那王安平貼臉,陰笑了小聲道︰
“爾做傷天害理,卻想留余福與他們消受。哪來的便宜事都讓你給佔了?”
說罷且陰笑了起身,道︰
“你也大可放心,倒是咱家沒個殺字在里面。就點一天燈兒,燒個半截做個模樣……”
說罷,便轉身離去,且留下一句話︰
“到咱們冰井司,死可沒那麼容易。”
這話從這周督職口中說來輕巧,卻听得那王安平心膽俱裂!只剩下一個 的磕頭!
說這天爐。
之山郎中投爐使眾人群龍無首,那主事的宋粲,司火的海嵐饒是一番慌亂不堪,倒是沒理出個頭緒。
此時,重陽道長帶著成尋匆匆趕到。那成尋望那天爐哭喊一聲欲望天爐飛奔,卻被重陽一把抱住,強按在懷里。嘴里吩咐校尉道︰
“速將他們拖走,莫在此地逗留。”
那校尉聞聲愣了一下,怔怔的看了一眼重陽。那重陽也不多說,抬手照定那校尉就是一個耳光道︰
“在此哭可要得回郎中來!”
那校尉吃了重陽道長的一記耳光頓時清醒。
趕忙喚了親兵,將宋粲和龜厭抬走。
重陽道長見那校尉與親兵拖著宋粲和龜厭離去,便一把抓起海嵐問道︰
“郎中怎說?”
海嵐听問,便抹了一把眼淚,躬身道︰
“天青貢,不可再有閃失。”
重陽道長听罷點頭道︰
“好,此事現在全在你我,斷不可亂了方寸。管好你本部火工,按郎中所教授便是。”
海嵐听了望那重陽道長抱拳道︰
“郎中替我而死,海某怎敢一負再負!”
說罷,便呼喊了了手下奔上天爐腳台。
上得天爐腳台,海嵐抹了把眼淚,開了火眼查了火苗尺表。心下饒是一個慶幸,適才且未亂了方寸,先著那火工填了石碳芯玉于內。此時便是燃燒了一個充分。且看了蓮花滴漏,高聲喊道︰
“開爐一時兩刻,焰出三尺。開金字火照!”
話音未落,便見火工呼和,開了金門。海嵐拿了勾桿,抽取火照驗看罷。口中高喊︰
“釉面熔!呈泥狀!搖‘木’旗三下!”
身邊火工听令,眾人紛紛行令。
重陽道長見爐上“木旗”搖動,便拖了成尋跑到風鼓之下,又見爐上木字旗三下,便高聲吩咐道︰
“見木旗三下,開風鼓至水擋,水流開至金擋。力工上位!”
話音未落,力工們喊了一聲應和。
四名力工便上得風鼓腳架。
腳踏曲柄,機匣內齒牙咬合,發出雜咂之聲。瞬間,驅風鼓,風力漸增。
天爐得風鼓,炭火爆燃,天爐頂門火焰沖出三尺有余
海嵐見那焰出四尺余,且呈青白之狀,其熱逼夫人眾火工不得靠近。
火借風勢,爐中似有龍吟之音隱隱過耳,又似是嗚咽之聲者,語焉不詳。
雨降于爐壁之上化作青煙,煙霧婆娑,璇兒直上雲霄。
說那校尉將宋粲、龜厭二人拖于後崗之上暫且休息。望天爐青煙升騰,如雲霧之中,心下且稍感了欣慰。
便俯下身去與那愣愣的宋粲道︰
“官人,青煙起矣。”
宋粲聞言,抬頭觀看,然卻面上依舊是個怔怔之色。見那青煙裹于爐上,盤旋而起,升至半空縈繞不肯散去。
之山郎中種種此時便撞入心懷,遂咧了嘴,大哭道︰
“此乃郎中與我作別矣……”
此話錐心,听得那校尉唏噓不已,卻也別無良言相勸。
卻听的龜厭緩緩道︰
“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此乃天火大有!足矣!”宋粲听得龜厭念叨,且回頭看那龜厭。卻見那龜厭呆呆的望了那天爐之上的青煙白霧,口中喃喃︰
“此乃師叔最後所言。”
話畢,禁不住淚眼如注。宋粲見他如此傷懷亦是個心下不忍。
有心勸他,然,此時也是個自顧不暇。眼前滿是郎中生前過往。
恍惚中,郎中傲然挺立于草廬之前,身不著服色,頭不冠,手中尚有殘墨拱手在胸傲然道︰
“恭迎上差”
然又見郎中于草廬之中。
“天聖銅人?聖手是了。巧工,程遠起手……”程之山說完,整頓衣冠,雙手陰陽抱于額前,一拜,手至胸口,然後一躬到底。
又見其倉首,黯然小聲道︰
“已出奎、婁,北行,天意不可違……”
宋粲望程之山背影,高聲道︰
“崇寧傳言果然不虛,程老郎中可得清淨?”听到宋粲的話,程之山遲疑了一下,便無言而去。那場景,且是如同現下這爐上的青煙,無言,卻亦是個千言萬語道不出來。便化作臨行一瞥,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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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此景如同流星撞月,狠狠的撞與那宋粲心懷,那種疼,恍若錐心。那郎中且晃于眼前,即使閉眼亦是躲他不開去。
卻也只能淚眼婆娑,不能自抑,卻是再也哭不出淚來。
只是干嚎兩聲,兩眼無助的看向天空。卻見那龜厭,俯身在地,肩膀抽動,卻也是一聲不吭。校尉在旁撫其肩旁輕聲道︰
“道爺,且哭出個聲吧,莫要憋壞了自己。”
宋粲看罷,便閉上眼楮不敢再看他,索性閉了眼去,而眼前卻有見那之山先生媚態道︰
“誒?上差差矣,怎是個胡人哉?此人祖上精研火工,觀火色而判火力,隨商隊至中原經營。景德年間于闐易主,其族人便不思回鄉,遂定居中原,改漢姓為海。慶歷年間,相州設都作院,院館賞其祖火工冶鐵,便收入其祖專事爐窯鑄造之事,傳至此人以是三代……”
想那之山先生,不說是錚錚鐵骨,卻也是恃才傲物之人,露如此媚態游說,驅如此卑微之態求人,若在平時卻如同殺他一般。
如今音容皆在,卻也再也見不的故人。盤棋談香已是奢望,音容笑貌仿佛是過眼雲煙,且是細想,倒是想不出那郎中的面目來。
心下正在悲傷不已,卻見那龜厭猛然站起,指天叫道︰
“我已算得他有回祿之災,命也與他換得,位也與他定得,你卻半點容不得他!”
宋粲听了龜厭的指天叫罵,便抹了把淚涕狠狠的道︰
“定不能讓他白賺了先生去!”
說罷,便拍腿起身,口中大喝一聲︰
“宋博元!”那校尉听了,忙點膝跪下,叉手與額,口中大聲應道︰
“博元在!”見那宋粲面上便無憂適才戚戚之色,且是威風凜凜,口中道︰
“天雨不息,爐窯、風鼓人工繁重,料已力脫。令,本部親兵除去盔甲,分左右兩隊,支應重陽道長與那海嵐……”說罷,便下視校尉,威嚴道︰
“令爾等听吩咐做事如我親臨!擔碳上爐,風鼓出力,確保爐火不息!”
那校尉听了軍令,又見那將軍心神再得歸位,饒是一個欣喜,遂起身望下,填胸疊肚,大聲喊道︰
“令下!”
眾軍士應聲高喊︰
“移山填海!”
然這氣勢如虹的軍中號令,此時雖有淒慘之聲,便是由那班軍中糙漢哭包腔喊來饒是一個 人。
此時卻听見黃門周督職道︰
“你們這幫猴崽子,就只听著嗎?放屁還添個風 !你瞅瞅,你瞅瞅!將軍治軍威嚴,爾等卻如此憊懶狼 !將軍將令下還不去听喝!等著吃斷頭飯呢!”
聞聲看去,見誥命夫人引了周督職帶著本部二十幾個內侍拖著鋼簽自崗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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