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盛二十四年冬,十一月三十日。
在江河上走了一個多月水路,孟晚他們乘坐的船終于在清晨抵達盛京城外的碼頭。
碼頭上風大,冷冽的風呼嘯而過,孟晚的額發被狂風吹下了幾縷,胡亂在他臉上拍打。
盛京的冬天雖然也冷,但比昌平差遠了。孟晚挺直肩背,抬起眼眸,看著人來人往的碼頭,足有昌平碼頭的三倍大,雖然是大清早,但力工早已吆喝起來干活,碼頭上還支了幾個早食攤子。
祝三爺找了幾個力工幫忙搬行李,雇馬車,雪生上前看著自家行李,宋亭舟則牽著孟晚下船。
祝澤寧問他們,“行李還要搬一會兒,大嫂要不要吃點東西。”
坐船比陸路舒坦些,但船上有船上的不便,腳踩到地上的剎那,孟晚吐出一口綿長的氣息。
“吃碗餛飩吧,想喝口熱湯了。”
三人坐在餛飩攤子上要了三碗餛飩,孟晚將自己碗里的舀給宋亭舟幾個,對上對方擔憂的視線,微微彎起眼楮,“也不是太餓,只是想喝口熱湯。”
祝澤寧坐在他們對面悶頭吃餛飩,假裝自己是個透明人。
餛飩皮薄餡厚,一口咬下滿口增香,價格也算公道十二文連湯帶水的一大碗,沒有孟晚想象中的比府城貴上許多。
“孟夫郎,哎呦,是老奴來晚了。”
遠處有人從馬車上下來,眼神毒辣的在人群里尋見了餛飩攤上的孟晚,疾步過來喚他。實在是他容貌出眾,哪怕碼頭魚龍混雜,也叫人一眼便注意到他。
孟晚見了來人面露驚訝,忙從座位上站起來迎過去,“耿媽媽,你怎麼來了?”
耿媽媽哭笑不得,“我的夫郎,老奴已經連在碼頭候了七八日了,就怕錯過了夫郎。”
孟晚語氣意外,“但是師父不是和師公離開京城回鄉了嗎?你怎麼沒同她一同離開?”
耿媽媽臉上笑出褶皺,目光慈愛,“咱們姑爺會試這麼大的事,老夫人走之前早就吩咐好了,拾春巷里給留了座兩進的小院,老奴一直留在里頭替您打點事物,您就跟著老奴走吧。”
孟晚懵了,“啊?”
他師父連房子都給準備好了?這些年來回通信,竟然一次沒提過。
耿媽媽不光自己來,後頭還跟了七八個小廝。本來祝三爺是想先找個客棧住下來,再慢慢租個小院安頓,如今有現成的,干脆被孟晚邀著一同前往。
他們下了碼頭坐上馬車,踏上城外護城河上的吊橋,再往前就是巨大的城門。
盛京城的城門比昌平府的城門高了三丈,城牆上也戒備森嚴,時時刻刻有巡視的士兵警戒。
城樓、箭樓、閘樓、翁樓等各自配備士兵,光是這側城門的守備兵,估計就有一千多名。
而這樣的設備完善的城門,盛京共有十二座。
出示了路引與戶籍冊子,士兵仔細核對後才放他們入城,耿媽媽帶來的馬車打前走,祝三爺租來的馬車緊跟在後頭。
京都的街頭繁華而井然有序,街上人隨隨便便就會出現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貴人。腰纏玉帶,頭釵金玉,上好的布料和新鮮的打扮,在這里毫不稀奇。
街道上的青石板鋪的整潔平坦,連小巷子里都鋪著石板路。
馬車進了城又行了快兩個時辰,才終于拐進一條安靜的巷子里,整條巷子有七八戶人家,耿媽媽的馬車停在了最里面。
她下車來指揮小廝拆了門檻,好讓馬車進去卸貨。
孟晚和宋亭舟下來,被耿媽媽引進這座二進小宅。
“哥兒別嫌,拾春巷這座宅子雖然小些,但勝在清淨,離貢院也就半個時辰的車程,是當年老夫人年輕時為老忠毅侯夫郎作畫,被他隨手賞的,如今已有幾十年了。”
耿媽媽邊走邊說,“老夫人臨出京前,已經將這座宅子都找人重新翻修了一遍,夫郎您住著若是缺什麼少什麼,盡管吩咐老奴去添。”
孟晚心里感動都來不及,怎麼會嫌棄呢,“媽媽說的哪里話,這已經比我們在昌平住的還大一倍有余了。只是我夫君的同窗也要借住一段時間,他們一行人也要麻煩耿媽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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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媽媽從靠牆的一對亮格櫃里,翻找出一只帶鎖的小匣子,又從自己隨身的荷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銅制鑰匙,連匣子帶鑰匙的交給孟晚。
“這里頭是宅子的房契,和院里八個粗使僕人的身契,夫郎若是瞧見哪個太過粗蠢,只管打發走了。”
孟晚沒太意外,從耿媽媽說項先生給他留了座小院起,他就猜到可能是買給他的,只是真正住進來才知道師父的一片心意。
等耿媽媽出去安頓祝三爺等人的屋子,宋亭舟不免感慨道︰“沒想到項先生看起來清冷,人卻如此心細。”
四下無人,孟晚將素釵卸了,重新挽了鬢發,听完宋亭舟的話他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你當這些能是我師父想到的?定是林大人或者身邊的媽媽提醒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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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先生這般年紀還收了個小弟子,和老來得子差不多,心里稀罕著。但她天性淡漠,人又不善表達,周到的事多是林大人安排的。
但也不是說她不疼孟晚,把自己貼身伺候的老媽媽都給孟晚留下了,盛京好位置的兩進小院甚至價值千兩白銀,說送也送了,師父當成這樣,孟晚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晚上我就給她寫信,等明年定要過去看看她和林大人的。”
宅子前院的房間留給祝家父子和他們帶的佣人,他們在盛京最少也要待到三月份,鏢師休整一晚,明日返回昌平去。
倒座房住著四個耿媽媽買來的小廝,廚房里廚娘一個,後院有四個伺候的粗使丫鬟,負責打掃房間,端茶送水,在灶房里幫襯廚娘。
晌午廚娘安排了飯食,盛京的位置也算偏東北,整體菜系同昌平相似,都是偏咸香的。
不過餐桌上沒有下水之類東西,甚至連燒雞都是去了屁股和爪子的。
孟晚見了覺得有趣,不免多問了句端菜的粗使丫鬟,丫鬟答,“那些下水盛京人是不吃的,普通百姓人家會拿來喂豬喂狗,大戶人家更是不許主家看見。”
哪怕還沒接觸當地百姓,從這麼小小一件事情上來看,孟晚便已經覺得京都規矩定是又多又繁瑣。
便是沒人時時在旁提醒,可一進盛京,身上便不自覺的有種包裹全身的束縛感,讓人寸步難行。
垂花門和正房中間是個小花園,飯後宋亭舟去找祝澤寧借書,孟晚獨自在花園里溜達,這個時候里頭已經沒有花開,只剩殘枝斷葉,他撿了兩節枯樹枝拿在手里掰著玩,亂七八糟的思緒侵佔他的腦海。
吳知府會不會已經回過神來知道是宋亭舟帶走了賬目?
他們手里這個燙手山芋又該怎麼處理?
今年要在京都過年,據他所知師父的兒子和女兒也都在京都,按理說是該登門拜訪的,但兩家還不知是個什麼情況,貿然拜訪不免唐突,還要找耿媽媽好好問問。
問題個頂個的麻煩,最要緊的就是手里的賬本,不送出去,放在他們手里就是個燙手山芋,送出去又要選好送到誰手里才能發揮最大價值,不然嚴大人,豈不是白白葬送了性命?
下午他將帶來的行李歸置起來,衣物都放好。晚上和宋亭舟各自洗澡刷牙清潔完畢,兩人這才進了臥房。
盛京也有炕,不過是放到外間的一個小矮炕,更像是家里來了親近的兄弟姐妹,招待人說話打閑嗑的地方,正經睡覺用的是床,床榻已經被丫鬟們鋪好,被褥也都是嶄新的。
孟晚已經很久都沒睡過床了,躺在上面還有幾分新奇,等宋亭舟上來,他放下帷帳,迫不及待的將人攏進被窩里說話。
“怪不得臨走前,你要娘在咱們走後也帶碧雲回老家去,但似乎還是不太保險……是你已經確定帶了賬本回來立即就會有人前去捉拿吳墉?但是東西不是還在你這里嗎?”
漆黑的被窩里只有兩道相互交纏的呼吸,宋亭舟輕聲道︰“晚兒,東西已經送出去了。”
“什麼時候?”孟晚驚訝道。
隔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宋亭舟悶悶的聲音,“晚兒,這里面的事好像並不簡單。”
孟晚的手被宋亭舟握住,孟晚察覺到觸感一片冰涼,他突然驚醒過來,“是我傻了,不知道是誰最好,我們就當個局外人。”
被子被孟晚掀開,外間坐了一盆壓了灰的炭盆,屋內的溫度稱不上暖,也不算冷,孟晚鑽進宋亭舟懷里久久沒有閉眼。
宋亭舟親昵的蹭了蹭他的鼻尖,安撫性的親了親他的額頭,“事情應該很快就會結束,莫要憂心,莫要多心。”
孟晚緩緩闔目,“嗯……”
第二天一早,祝三爺出去找房子,常住別人家里他不習慣,總歸他手里資產頗豐,干脆也想給兒子在附近買一套宅子。
耿媽媽委婉的提醒了一句,拾春巷這頭的房子有錢也買不下來,意思是還要有一定人脈關系和社會地位,不然是不會賣給普通人的。
祝三爺做買賣四處闖蕩,也來過盛京一次,但也是頭回听到這種說法,買房子竟然還要看人?
離了皇商的身份,他只是一介商賈,身份一說更是夠不上。看了一圈的宅子,發現只能買離拾春巷三條街以外的,還被牙行的人陰陽怪氣笑話了一通,祝三爺壓著股氣回去,狠狠的鞭策了兒子幾句,說什麼也得給他老子長長臉。
祝三爺是有野心的,不然也不會兒子都快二十了也沒給定媳婦,就是抱著祝澤寧中進士後改換門庭,可以找戶小官之女,哪怕是哥兒呢,也能讓他這一脈脫了商戶的根。
祝澤寧愁眉苦臉的埋頭苦學,本來還想找宋亭舟抱怨一二,可沒想到宋亭舟比他更甚。本來在府城宋亭舟就勤奮,如今更是天不亮就起床讀書,祝澤寧見了也只能咬咬牙挺住。
“耿媽媽,我之前听師父說過,師兄師姐們都在京都,不知是否方便我前去拜見?”又過了幾天,將家里都捋順了,孟晚叫耿媽媽進正房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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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媽媽並不坐下,站著回話道︰“其實大爺和姑奶奶都惦記著哥兒,但他們一個是朝廷命官,一個高嫁入了懷恩伯爵府。咱家姑爺又是會試當前,為了避嫌,這才沒上門子來。”
孟晚圍著盆邊的炭火吃柿餅,聞言恍然大悟,“是了,難怪。那過年的年禮我就不備著了。”
“哥兒說的極是,盛京里頭規矩多,官場上那些個事老奴也不大明白,只是見旁人家都是這般行事,咱們就也小心些,多避諱著。等姑爺考中了進士,大爺和姑奶奶定會叫你們過去說話的。”
耿媽媽已經是項先生身邊的老人了,在京都生活了大半輩子,都不敢說什麼托大的話,可見里面水深。
孟晚愈發小心起來,宋亭舟會試前盡量還是少出門吧。
他不上門,但有人可以前來找他。
“了不得,你竟然住到拾春巷來了,連我爹都買不上這里的宅子。”聶知遙進了屋脫下外罩的斗篷,交給身邊的小侍拿著。三年不見,他對孟晚的態度與三年前並無不同。
孟晚倒是稀罕的看著他,聶知遙如今梳起了發鬢,上身穿著件偏藕色的圓領夾襖,下身一條印著提花的馬面裙,這是京中較為時興的打扮。
“這麼久不見,你也不問問我怎麼樣,反倒說起宅子了。”孟晚坐在外間的矮炕上,丫鬟往上擺了張小幾,擺了幾碟糕果和花生,他一邊吃著果脯,一邊同聶知遙說話。
聶知遙坐到他對面也捏了顆花生剝著吃,“你有什麼可問的,郎君那麼出息,對你又好。”他面色紅潤,眉眼間不見愁容,可見過得還算滋潤。
孟晚反問他,“那你呢?你招那個婿到底是怎麼回事?”
聶知遙手上動作一頓,沒什麼情緒的對身後伺候的小侍說︰“去門口守著去。”
孟晚眉頭一挑,搞這麼神秘?
聶知遙又剝了顆花生,“禹國四大世家听說過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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