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月上梢頭,細雨綿綿,柔光透窗。
正安然酣睡的九游忽然驚醒,腦海里還回蕩著玻璃杯驟然摔成碎渣濺向四周,又迅速化為根根細針如暴雨般從天空降落,狠狠擊穿世界,將萬物都變得四分五裂的畫面。
他動了動壓得有些發麻的腿,爬起來靠坐在牆邊,心有余悸地低喘著,卻無論怎麼想都想不起自己從哪里見過那樣可怕如末世的場景。
原本壓在心底的疑竇再度勃發,他那雙清亮的眸子逐漸染上幾分深邃。
但沒等他多想,旁邊就忽然伸開一雙手熟練地攬住他,並薅了薅他的腦袋。
只听有人低低地說“做噩夢了?”
這聲音十分陌生卻又帶著莫名熟悉的親昵,叫九游有些恍惚地抬眼,卻發現自己平視過去居然只能看到對方胸腹的位置。
嗯?怎麼突然縮水了?
他有些暈乎地想著,眯眼試圖看清那人的臉龐,卻無論如何都描摹不出對方的五官,一股古怪感油然而生。
但意外地,那人有節奏的呼吸聲居然如空氣般緩解了他悸動到近乎痛苦的內心。
他下意識地挪過去幾分,就見窗外不知何時已經掛起一輪血月,刺眼的紅光投進房間,將安靜的空間描摹出一圈不詳的顏色。
只見那張勉強可以看出形狀的嘴唇正開開合合“夢都是相反的,別怕。”
語氣格外輕柔,可淅淅瀝瀝的雨聲卻像是在瘋狂反抗什麼一般驟然變大,雨水不斷地斜撒進來,竟如子彈般撞碎了窗邊的玻璃風鈴,晶瑩剔透的玻璃渣瞬間散開,隨著雨線刺進房間,撞散了那人的身影。
眼睜睜地看著人影化作無數碎片漸消,銀光襲來,又猛覺失重感降臨,九游條件反射地瞪大雙眼,揪緊被單,發出一道窒息到近乎只能擠出氣音的呢喃。
“不——”
【不!】
四仰八叉躺在豪華大床里的羊駝猛地彈坐起來,下意識地轉著腦袋張望,卻不小心壓到了打著石膏的腿,頓時倒吸口氣,顫顫巍巍地側倒回枕頭邊。
他閉了閉眼,有些心累地晃晃腦袋,後腦勺抵著床往下滑去,直到嘴筒子直指天花板,才長長地出口氣,卻突然瞥見身後有個人影。
他霎時又蹬踢起三條腿,嚇得驚叫出聲“哞!”
【啊啊啊握草!】
“啪!”
房間的台燈被打開,九游條件反射地閉上眼,又轉轉眼珠才緩慢地睜開,就見寧致遠正坐在地上,單手托著腮,眼神復雜地看著自己。
九游驟然松了口氣,費勁仰著的腦袋也癱了回去,一臉無語地看著寧致遠,心說你小子大半夜在這嚇唬誰呢,就听寧致遠道“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睡的。”
“只有三條腿還這麼折騰,你都差點快滾下床了。另外幾條腿不想要了啊?”
九游聞言歪頭眨眨眼,暗道不會吧他睡相一向很好啊,就感覺眼前一暗又一亮,寧致遠已經起身揉揉他的腦袋,伸手要關燈,那張俊酷的臉龐在柔光下無端地顯出幾分落寞。
他下意識地抬起一只蹄子按住寧致遠的手,艱難地側坐起來,嗯嗯著關心道【你沒事吧?是不是遇到事情了?和我說說唄。】
寧致遠見九游關切地看著自己,不由地眸光微晃,隱晦的情緒一閃而過。
隨後他走到床邊,反手抓住九游的蹄子,仍舊泛紅的眼尾輕輕翹起,道“怎麼?做噩夢了不敢自己睡啊?這麼膽小?”
九游听此抽了抽嘴角,躲開寧致遠戳著自己臉頰的手指,有些生氣地嗯嗯道【誰和你膽小啊。這不是看你今天不對勁嗎?你不要和我轉移話題。】
寧致遠被躲開也不追著去順毛,轉而拍了拍九游的肩膀,開玩笑似的道“你在嗯什麼?糖豆,你不會突然成精了吧?哥哥听不懂。要不我去找玉衡小朋友幫咱翻譯?”
九游聞言瞬間感到渾身一激靈,眼中殘留的困意立刻就散了。
他略緊張地舔舔唇,不動聲色地覷了寧致遠好幾眼,暗道別吧,卻見寧致遠沉默著與他對視一會,忽然伸出雙手搓了搓他的脖子,道“好了不開玩笑了。趕緊睡吧,你哥哥我也困著呢。”
說完寧致遠沒再急著關燈,匆匆地起身就走出了房間,看背影居然還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
九游蹙眉注視一會房門,總感覺寧致遠今天真的不太對勁,連忙咕涌到床頭邊,正想爬上新嬰兒車,卻忽然感覺天旋地轉,眼前陣陣黑紅。
緊接著他使勁閉了閉眼,在迷糊間看見皺巴巴的床單極速撞過來,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細雨還在嘩啦啦地下,澆得窗外的花草越發蔥郁繁茂,如催眠曲般引人入睡。
可亮著柔光的房間不遠處,另外兩個房間內,卻皆是一片漆黑,分別亮著兩雙眼楮,正一眨不眨地盯著炸開道道水花玻璃窗,徹夜失眠。
————
“噠——”
雨停過後,陽光肆意,露珠從房檐滴落,砸出聲聲輕響,空氣清新得讓人忍不住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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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游翹著一只蹄子,長長地伸個懶腰。
然後他忽然想起自己昨晚還想追上寧致遠搞清楚狀況來著,卻被嗜睡癥扯後腿掉了鏈子,頓時皺起臉咂了下嘴。
他連忙爬上新嬰兒車,叼起一根胡蘿卜,嘴里嚼著東西就操控嬰兒車出門等電梯。
今天寧致遠起得早多了,已經和宿玉衡解決完早餐,他剛換好衣服出來,便看見了趴在嬰兒車上等電梯的九游,不由地腳步一頓。
但很快他勾了勾鑰匙串上的小羊駝,收起眼底的孤寂,就走到九游身邊,伸手揉了揉九游的腦袋,道“早上好啊。”
九游條件反射地抖了抖耳朵,邊吃蘿卜充饑邊忙里抽閑地回應【早上好∼】
嗯嗯完正好電梯開門,寧致遠推著嬰兒車進去,按上關門鍵,臂彎間的紅馬甲晃蕩著擦過九游的腦袋。
九游感覺腦門癢癢的,下意識地在嬰兒車上刮了刮,又踫到消了大半的腫包,頓時齜牙咧嘴地吸了口氣,嘴里卻還不停吧唧胡蘿卜。
隨即抬眼看清寧致遠和平時不太一樣的穿著,他忽然加快咀嚼的動作,咽下胡蘿卜,才側頭蹭了蹭寧致遠的手臂,鼻子去嗅寧致遠的手,還趁機舔了一下。
“哎!”寧致遠連忙抽回手,輕拍一下九游的肩膀,道,“那麼多東西還不夠你吃啊?手上都是細菌,髒死了。”
隨著這聲抱怨落地,一人一羊駝之間似有若無的隔閡仿佛漸次消散。
寧致遠又好笑又好氣地抓了抓九游背上的毛,道“一會給你放糧,再亂舔我要教訓你了啊。跟個饕餮似的。”
九游對寧致遠的話充耳不聞,甚至還迅速彈起脖子,在寧致遠臉上偷襲了下。
沒聞到藥片的氣息,他終于放心了,收回腦袋,裝模作樣地咂巴著嘴,對寧致遠歪頭眨眼,心道你在說什麼我小羊駝怎麼听得懂。
寧致遠見此無奈地點了點九游的腦門,道“你啊。”
小插曲過去,電梯剛好到一樓,寧致遠和九游出去,就看見宿玉衡正坐在沙發上,對著電梯望眼欲穿。
宿玉衡看見寧致遠新換的衣服居然不是慣有的黑色,而是淺藍色的,看架勢似乎要出門,眼中閃過一絲驚愕。
但很快他又斂起下意識想猜疑的心,立馬起身,噠噠噠地快走過去,和寧致遠一起推著嬰兒車,向九游道“早上好。”
九游立刻嗯嗯著回【早上好啊,衡崽∼】
宿玉衡見九游同寧致遠一樣,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反常,緊著的心頓時松了下來。
他忽然覺得,清晨問好,其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沒有惡意,無關價值,只是隨口一句,便能消弭所有不安,讓人有些欲罷不能。
九游不知道宿玉衡一整晚都在擔心他和寧致遠會因為宿州里等人反感宿玉衡。
他正邊飛速吃著早餐,邊和宿玉衡把手或者蹄子搭在嬰兒車上,來回玩壓手背,蹄子倒騰得飛快。
不一會就贏了宿玉衡好幾局,他忍不住得瑟地挺起胸脯,道【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
話落,他就無意間對上了寧致遠望過來的眼神,其中交織著溫和欣慰與糾結悲傷,顯得分外復雜。
他眼神一愣,下意識地仰頭想再瞅,就見寧致遠已經收了表情,晃晃手里的紅馬甲,道“今天我去福利院一趟,要干活的噢。你們一個受傷,一個還小,就不跟我一起出門了。好不好?”
九游聞言皺眉沉思一番,心想自己和宿玉衡現在給要跟著去確實不合適,又觀察了會寧致遠的表情,暗道也許這人真需要點私人空間,才扒拉兩下寧致遠的手臂,嗯嗯兩聲以示同意。
寧致遠見此看向宿玉衡,便見宿玉衡也點了點頭。
他頓時笑著摸了摸他們的腦袋,正要轉身離開,卻見九游叼起一根胡蘿卜,嗯嗯著遞給了他。
他睫毛一顫,有些遲疑地抬起手接過有些濕潤的胡蘿卜,垂眼看了看,便听宿玉衡道“應該是禮物,他會想你的。”
寧致遠聞言手指微頓。
他摩挲兩下胡蘿卜上淺淺的牙印,隨手將之塞進自己的口袋,又揉了揉九游和宿玉衡的腦袋,忽然恢復了不著調的語氣,道“謝謝,我出門了。在家里也要玩得開心,就不用太思念我了哈。”
九游和宿玉衡看著寧致遠離開,才轉頭對視起來。
然後見宿玉衡急促地眨了眨眼,九游輕咳一聲,打碎了沉默的氛圍,道【嗯——我們去看電視吧∼】
宿玉衡抿唇推著嬰兒車走到沙發邊坐下,心不在焉地按了按遙控器,才忍不住對九游道“我剛才那樣說話,你沒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其實九游剛才根本沒說是禮物,也根本沒說會想寧致遠,他說的是一串叮囑操心的話,像是位置顛倒,成了寧致遠的長者一樣。
但宿玉衡卻這樣亂回。
在許多不確面前,哪怕有被審視厭惡的可能,他終歸忍不住向寧致遠和九游伸出了試探的爪子,妄圖尋找入侵他人領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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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游見宿玉衡神情緊繃,頓時不解地歪頭道【問什麼?你幫我解釋得很好啊,還幫我美化了一下。沒什麼好問的啊。】
他剛才說得起勁了還以爸爸自居來著,要是照說還得了。
宿玉衡卻不覺得自己說得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麼陰暗的心理,做出這一舉動的。
沒確定九游和寧致遠無法溝通前,他在祈禱,在忐忑,確定之後,他在慶幸,在滿足,甚至詭異地覺得內心傾斜的天平終于達到了平衡。
——看啊,就算他們是相伴多年的主寵,他們之間也無法像自己和九游之間一般進行溝通。
他甚至覺得自己和九游是天降緣分,密不可分,想爭奪對方的注意力。
可這樣是不對的。
九游和寧致遠認識的就是比他久,他們的感情理當比自己更親密,默契也一定會比自己更好。
他不該在獲得救贖後,又得寸進尺。
九游搞清宿玉衡的想法後,莫名感到哭笑不得,道【在你過去的人生中,沒有人將你的想法放在第一位,所以你才會這樣缺乏安全感。這不是你的錯。】
話音剛落,敞開的陽台外就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貓叫聲。
九游下意識地操控著新嬰兒車駛向陽台,便看見有只狸花貓正趴在圍牆上,被好幾塊石子輪番進攻著。
他連忙高聲地嗯嗯,道【是誰?不準再扔了!再扔我就不客氣了!】
可惜他的聲音軟綿綿的,根本沒嚇到外面的人,可能覺得砸貓就會听見嗯嗯的叫聲挺有趣,那些人扔石子扔得更起勁了。
九游氣呼呼地瞪著圍牆,心想別讓他逮到是誰,正想出門去找人,就听見宿玉衡氣沉丹田地高喊“是誰?”
宿玉衡嗓子還沒好,一本正經地喊話,倒頗有氣勢,像成年人的聲音,頓時嚇跑了外面砸貓的幾個人。
腳步聲飛快抽離,那些人跑出了圍牆範圍,九游才遠遠地看出那是一群小孩。
他微微眯眼望了會那幾道身影,才回頭看向圍牆,就見那只貓在人跑之後,探頭探腦地觀望一會,忽然咻地一下竄到不遠處一棵歪脖子樹上,爬出別墅,轉眼消失在他們的視線範圍之外。
他這才松口氣,看向仍舊望著窗外的宿玉衡,繼續剛才的話題,道【作為一家人,我很高興你願意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我。】
【這不是得寸進尺,你只是在嘗試融入我們。如果你總感到不安,那是因為我們還沒來得及將充足的安全感填進你的心里,僅此而已。】
【你不需要為此感到自責。】
宿玉衡聞言冷淡注視著人影的眼神一愣,睫毛微垂,便緩慢地變得恍惚起來。
過去的十年中,太多人對他搖著頭說過不該得寸進尺。
有一對能力出眾的父母,是命好,在恐怖的車禍中幸存,是運好,年少失孤被親戚收養,更該感恩戴德。
至于他心中是否願意,一概不重要。
所以他立于高台之上,被迫吊著身形,氣咽聲絲,卻要震著花袖躍得更高。
而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能蠶食一個人的所有。
因此在反復規訓之後,听見有人叫他不必違願高歌、能夠放下緊繃的腳尖時,他就變得無措而茫然起來,條件反射地搬出長輩那套理論,道“不對。”
“你這樣會寵壞我,教壞我。”
“你為什麼不責罵我,抽打我,教育我?”
九游見此無奈地用臉頰抵在宿玉衡微涼的手背上,道【我在教育你,但不必責罵,更無需抽打。】
【教育和這兩者並不劃等號。】
【更何況你本來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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