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游思忖著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感覺後脖頸一重，被沈遂安捏著皮肉壓了壓。
緊接著一只帶著腥氣的手捂向他的臉。
他頓時有些不適地縮縮脖子，打了兩三個噴嚏後避開那只手，歪頭看向沈遂安就撞進對方漆黑的眸子。
那里面不再盛著虛浮的笑意，反而溢滿克制漠然卻難掩殺意的情緒。
是看死物的眼神。
幾乎在視線糾纏的那一瞬間，九游就感覺自己仿佛變成巨人腳底的螞蟻。
對方的任一動作都能讓自己非死即傷。
他幾乎要溺斃在沈遂安冰冷的眼中，在恍惚間听到隔壁鄰居傳來的吵鬧聲，縮了縮瞳孔才回過神。
他連忙忍著頭皮發麻的感覺扭動脖子，卻忽然感覺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不由地喃喃起來【安……安崽？】
沈遂安是想殺他嗎？
為什麼？
九游茫然地思忖著。
沈遂安確實想要弄死九游。
他將握住的五指越收越緊，仿佛听到皮肉收緊、骨骼錯位的聲音，掩在長袖下的手臂上泛起星點雞皮疙瘩。
九游被沈遂安如此冷酷無情的舉動驚得睡意全無，立刻撲騰四只爪子開始掙扎。
因為獎勵的緣故，他如今的力氣很大。
沈遂安一時不察，還真被九游掙脫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沈遂安反應迅速。
他直接用幾個套一起的塑料袋套住九游，又按住塑料袋口和九游的身子就要悶死九游。
九游連連受驚，頗有些應激地炸毛翻滾著竄向桌角，三兩下就抓破袋子，頂著幾片塑料袋塊躲閃沈遂安抓來的手。
在混亂中踢倒不少東西，他晃晃腦袋勉強壓下慌張的情緒，才開始邊躲閃邊嘰里呱啦【安崽，別沖動！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他正喊著就被沈遂安雙手抓住脖子狠狠摜在地上。
被壓制的乏力感因痛意再度涌現，如座無形的巨山把他牢牢控在沈遂安掌下。
脖子上不容忽視的力道在無聲地告訴他，沈遂安要殺他的心絕不作假，要是他不能盡快說服沈遂安，可能就要喪命于此。
他一時感到毛骨悚然，連忙烏龜似的費勁地劃拉幾下爪子又不受控地趴回去，呼呼嚕嚕地喘粗氣【我能幫你對付那些鬼魂！我不是歪魔邪道，沒有壞心思。少俠手下留情啊！】
沈遂安聞言在心里冷嗤一聲妖言惑眾。
他在回家路上分明看過九游一爪子拍碎一團黑氣，身手敏捷，看著就不是善茬，現下卻裝得可憐無辜，非要賴在這里，指不定綢繆著什麼陰謀詭計。
既然如此，他沒有放過九游的道理，自然要先下手為強。
想是這麼想，但視線觸及那雙投過來的貓瞳以及顫顫巍巍的小身板時，他收緊的十指還是微不可察地頓了頓。
這是他第一次對鬼魂以外的生物下手，掌下鮮活跳動的脈搏和急促沉重的呼吸給他一種自己在殺活物的錯覺。
不過他也只是失神片刻。
猶豫就會敗北，他提醒著自己，快速掏出口袋里的美工刀卻忽然感到虎口一痛。
原來在急切的求生欲下，九游沒忍住扭過頭咬向沈遂安掐著自己的手，利牙刺破沈遂安的皮膚劃開兩道細小的傷口。
沈遂安將視線轉到九游沾血的嘴邊晃蕩兩圈，原本有些動搖的眸里瞬間閃過凌厲的光。
他高高舉起美工刀正要刺下，卻听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剛才沈遂安和九游追鬧發出的噪音不小，外公不知何時被吸引過來，正敲門詢問“遂安啊，沒事吧？”
沈遂安聞言動作一滯，旋即眼疾手快地把手指往九游張開的嘴里塞了塞，堵住九游發出叫聲的可能。
然後他把刀抵在九游的脖子邊，警告地瞪九游一眼才揚聲道“沒事，貓跑進來了，有點鬧騰。吵到您了？”
“沒事就好。也沒吵著我，就是剛好听到。”外公听此松口氣正要離開卻又在滾輪滑動兩圈後抓抓把手，停回原位又斟酌著開口，“遂安想養這只貓嗎？我看它和你挺有緣的。”
此話一出，緊趴在地上默默壓制乏力感的九游立刻轉眼珠看向沈遂安。
心里想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十分從心地張嘴吐出沈遂安的手並輕輕地舔一下，身後的長尾巴也緩慢地擺起來，要不是被壓著都想翻肚皮以示討好。
然而沈遂安卻仍舊沒給九游好眼色。他能听出外公對養貓一事的意動，不禁地暗自擰眉。
這只貓來歷不明，出于各種考慮，他並不想放任貓留在這。
他正思索著就听見門外傳來外公壓抑的咳嗽聲，沉聲威脅後立刻松開九游快步走出去替外公捻捻小薄被。
嫻熟地倒出杯溫水給外公，他才握住輪椅把手邊往外公房間走邊絮絮叨叨“醫生說您還得注意點。咳嗽還是很嚴重嗎？要不我們明天再去醫院看看。”
外公喝完水擺擺手，道“就是點小毛病。藥什麼的都有，浪費那精力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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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遂安聞言猶豫片刻，見外公一再保證自己沒事才扶著外公上床，強調說“有什麼情況外公您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外公听此拍拍沈遂安的手，笑道“知道了。”
他說著扭頭就見九游正蹲在對面房間的門邊往這邊探頭探腦地望著，卻又好像顧及著什麼沒敢跟過來，小眼神莫名帶著幽怨。
他不由地想起沈遂安手忙腳亂抓貓、眼含殺氣臉上還欲蓋彌彰掛著笑的樣子，眼尾的笑意瞬間壓得更深。
雖然懂事乖巧的孫子很討喜，但是家里還是太冷清，他想趁著有機會多看看孫子鬧騰些、與以往不同的一面。
他想著見沈遂安拿起空杯要轉身離開，連忙喊住人樂呵呵地開口道“再怎麼著，一只貓我們家還是養得起的。如果你喜歡，這貓留作寵物也不錯。”
他說完還贊九游一句“怪有靈性的。”
沈遂安听此沉默了會，才在外公期待的目光里嗯一聲“那就養吧。”
仔細想想，除了不怕自己的鮮血，他對九游的危險性未知，要是真痛下殺手不知道會不會適得其反惹怒九游招來禍事。
可直接把九游放走他又擔心九游會暗中使壞。
這樣看來，還是把九游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比較保險。
外公不知道沈遂安腦子里還藏著這麼多彎彎繞繞。他聞言終于滿意了，揮揮手趕走乖孫“去吧去吧。記得去寵物醫院給貓看看。”
沈遂安又不厭其煩地叮囑外公幾句才轉身關上外公房間的門。
他走回房間就見九游還蹲坐在原地，正縮著身子仰腦袋偷覷自己。
他頓頓腳步反手關上門才走過去，進洗手間洗完手後盤坐在地上意味不明地盯著九游，眼里依然藏著戒備，可殺意卻散去很多。
九游不知道這幾分鐘內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沈遂安對自己的態度發生這種變化，但他對此感到十分慶幸，連忙抬眼企圖用真摯的目光打動沈遂安。
他們靜靜地對視許久。
最後見沈遂安伸手撿起地上散落的本子和鉛筆，九游才悄咪咪地舒口氣，視線飄向沈遂安蓋著牙印的大拇指，圓溜溜的眼里閃過心虛的情緒。
他下意識地舔舔嘴巴就嘗到點血腥味，有些犯惡心地眯眼吐舌，卻听沈遂安突然問“你的目的是什麼？”
九游听此迅速抬頭就對上沈遂安探究的目光。
他知道這是沈遂安給自己解釋的機會，馬上操著喵嗓開口“我是來幫你的。至于為什麼要幫你，就是因為我們有緣。”
“你也感受到了吧，你能听到我的心聲。這代表咱倆有緣。而我幫助有緣人就能賺取功德來修煉。我是好貓妖，不吃人不害人的，你別怕。”
這個小世界也有自己的規則，鬼妖幫人確實能賺功德修煉。
他基于這些背景設定給自己套了層痴迷修煉化形、下山游歷遇到有緣人的貓妖外殼，演得格外真情實感。
沈遂安也不知道信沒信，他注視著九游半句話沒說。
九游察覺到沈遂安平靜表象下不耐煩的情緒，立刻訕笑兩聲閉嘴，就听沈遂安語氣篤定地道“你知道我能見鬼，容易被上身。”
沈遂安從來不信有人會僅僅因為緣分這種東西就毫無緣由地對另一個人好。
在他的心里，所有人的結交都始于某種利益。
而他身上能讓妖物會為之心動的，恐怕就只有這雙叫他恨不得剜去的陰陽眼和容易被鬼纏上的特殊體質。
九游不知道沈遂安已經把自己腦補成要摳人眼珠、搶人身體的邪妖。
他听此詫異地點點頭，正尋思沈遂安怎麼知道自己知道的，就听沈遂安語氣不明地道“既然如此，我要怎麼相信你對我的肉體沒有覬覦之心？”
這話說的，怎麼听著奇奇怪怪的。
九游暗自吐槽著趕緊解釋道“我自己的身體用得順手，沒必要奪取你的肉身。而且就算奪舍，也有很多更強大的肉身吸引妖。”
“何況隨便奪舍是會欠因果的，我是良好市妖，不干這事。”
沈遂安听著九游的解釋，輕呵一聲，接著在九游“咋了”的眼神中忽然語調一轉，問“你要怎麼幫我？”
九游正想回答，就听沈遂安十分直接地問“你能延長我外公的壽命嗎？”
九游聞言閉上微張的嘴，迅速搖頭。
“你能讓那些鬼再也不跟著我嗎？”
九游又搖頭。
“你能把我變得比所有鬼強嗎？”
九游還是搖頭。
他有些尷尬地伸個懶腰舔嘴，勾勾爪子就對上沈遂安印著大寫廢物的譏誚目光，連忙抖抖小胡須為自己挽尊“那什麼。我也看得見鬼怪，會抓鬼撕鬼氣，還是挺有用的。”
沈遂安听到這眸光一閃倒也沒再說什麼，他直接讓九游跳進紙箱，然後拿起菜籃和紙箱出門。
先拿出自己這兩年攢的錢去寵物醫院確認九游的健康狀況並洗過澡後，他才帶九游去買菜。
九游看著沈遂安揚起彬彬有禮的微笑和大爺大媽拉扯半天，以最優惠價買完所有菜還被夸懂事節儉，甚至得到些額外小禮物，在心里默默地豎起大拇指【牛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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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夸完他又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沈遂安能在吵鬧的菜市場中氣定神閑地與人周旋，卻對他分不出一點耐心，一見面就恨不得弄死他。
偏偏從沈遂安的角度來看，這些街坊鄰居好歹是沈遂安認識了幾年的熟人，而九游僅僅是只貿然出現且看起來危險性不低的貓妖。
對待的態度不同好像也情有可原。
可是……
九游游著神偷偷給了自己一巴掌，兩秒後覺得不得勁，又反爪給了自己另一巴掌，然後他越拍感覺心越堵，沒忍住左右開弓，來回懟自己軟綿綿的毛臉，煩得小臉緊皺。
可是再怎麼理解，人的理智是有限的，他也無可避免的在某個瞬間被失望和憤怒的情緒淹沒，甚至都想干脆放棄任務算了。
但這樣是不行的！
他不能忘記做任務的初衷，也不能辜負顧延的信任。
絕對，絕對不能輕而易舉的起這種消極的念頭。
在心里狠狠地警告自己一番，九游終于收拾好情緒回神停下動作就見沈遂安已經停在家門口，正垂眸注視著自己。
他瞬間停下動作，緩慢地坐好就听 嚓一聲，隔壁房門被打開。
楊夢初走出來看見沈遂安挎著菜籃，頓時笑道“買菜回來啦。”
沈遂安仍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應聲。
楊夢初見此連連感慨“好孩子，真懂事。小明要是有你一半乖巧，我都要笑得合不攏嘴。”
沈遂安將楊夢初表面嫌棄實則寵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眸色稍暗，還未開口就听到隔壁房間里傳來幾句罵聲，霎時十分有眼力見地垂眸別開頭，裝作什麼都沒听見的樣子。
楊夢初听到越來越大聲的髒話臉色稍變。
她見沈遂安乖巧道別，眼神一軟，說了句有空來家里玩就打開門，氣勢洶洶地往里走。
沈遂安這才不動聲色看眼隔壁房門沾染鬼氣的把手，停頓一會後打開門走進家門，放下菜籃後開始準備做菜。
九游見此小尾巴似的粘著沈遂安的腳後跟，正想張嘴替沈遂安叼起蔬菜就被沈遂安揪住後脖頸。
只听沈遂安冷冰冰地道“你要干嘛？”
九游條件反射地縮起四肢，用心聲回答【幫你拿東西啊。】
“不用。”沈遂安回絕完直接把九游丟出廚房，然後拉上廚房門隔絕九游。
九游落地後見自己進不去就只好望眼欲穿地坐在廚房門口。
仰腦袋看沈遂安忙前忙後、行雲流水地做好飯，他又緊追著沈遂安跑向客廳飯桌，練完字的外公正好出來。
兩人一貓就坐在客廳里，就著外公和沈遂安的聊天聲吃完這頓晚飯。
飯後陪外公待在客廳看會電視，然後把電視音下眯著眼睡著的外公小心地送回房後，沈遂安才提起同樣昏昏欲睡的九游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進房後把門窗關緊、拉上窗簾就躺到床上，在九游的呼嚕聲中盯著潔白的天花板看了許久才拉好被子關燈閉上眼。
隨著周遭的暗色越來越濃，窗外的知了似乎感受到危險般叫得越來越大聲，此起彼伏地喊個沒完沒了。
“呼隆隆——”
一陣大風刮過，知了的喊叫聲中逐漸加入些嘈雜的聲音，尖聲細語，似泣似笑，為漆黑的夜幕增添幾筆恐怖的色彩。
而窗內沈遂安正安安靜靜地睡著。
他俊秀的小臉上散發著恬靜的意味，呼吸平緩而悠長，仿佛對環境的變化一無所覺。
反倒是強撐著困意的九游立即睜眼三兩步跳到沈遂安身邊。
伸爪拍碎金葫蘆上的鬼氣後，他跳下床沖到窗邊鑽入窗簾爬上去，在鬼魂們嘲笑小瘋子養貓的尖叫聲中嘩地拉開窗，藍瞳里閃著不耐的幽光。
“怎麼，生前沒睡夠，想讓我幫你們徹底長眠嗎？”
鬼魂們听見九游囂張的話都尖嘯起來，想給九游一個好看。尤其是為首的賭鬼，喊得最積極，還攛掇其他鬼魂探探九游的深淺。
九游見此眼神一凜，守在窗邊抓散十幾只身上泛紅霧明顯背著人命的鬼魂，最後旋身將一只鬼力比較強的狡詐惡鬼魂叼住死死按在身下，伸爪用力劃傷它再暴力撕碎。
接著他在惡鬼魂的哀嚎余音中將剛才不小心踫掉的東西擺回去，盯著賭鬼逃離的方向看一會才呸掉鬼氣優雅地端坐起來，和窗外大驚失色的鬼魂對視一圈，低低道。
“這小孩以後我罩了。有問題嗎？”
“啊啊啊——”
鬼魂們慘叫著一哄而散。
九游這才伸爪關上窗，遠遠觀察一番沈遂安平靜的睡顏，就打個哈欠跳回桌邊的紙箱里陷入沉眠。
有別于偽裝的響亮呼嚕聲頓時在知了鳴叫的背景音下越打越響。
而在他沒注意到的角落里，沈遂安那雙掩在被子下、不知何時握成拳的手卻尤為緩慢地、一點點地松開。
緊接著沈遂安睜開眼，下意識地摸摸脖子上的金葫蘆，神情復雜地隔著墨色眺望九游所在的方向。
直到眼見天光漸亮、雙目發澀，他才閉上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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