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婆娑月影，只堪堪看見一個模糊的背影。
她一襲素白色衣裙，披著一件純白披風。
這披風與尋常披風並不同，高潔素雅，雪紡上面還繡著幾朵素色的空谷幽蘭，綴在上面栩栩如生，在這寒冷的夜風中平添了一份清幽。
連帽幾乎遮住她的整張臉。
待走近，余相�在離那少女幾米處站定。
少女似有所感，不急不徐的回過頭。
余相�這才看清她的臉。
少女生得極美，乍一看去，與余霽白倒有七分相像，只不過這女子生得柔和些。
她一頭如瀑墨發斜斜梳成一個辮子垂在左側胸前，鬢間別著一朵素淨的君子蘭，一雙眼楮黑而亮。
看著余相�。
余相�訥訥怔住，一時語塞。
“明月？”
他的容貌早在回到丞相府時便已變成了余霽白的模樣。
余池鳶看著余相�，微風輕拂，月色下樹影沙沙作響。
听雨院中一對長相極其相似的男女相隔不過幾米，遙遙相望。
少女眼中盡是眷戀之色。
而余相�則是一臉驚愕。
少女嫣然一笑，眼尾微彎，紅唇輕啟，開口喚道。
“阿兄。”
她的眼中盈著笑意，卻不達眼底。
余相�定定的看著余池鳶，良久，才道。
“你其實早就知道我不是你阿兄了吧？”
余池鳶並不否認，朝著余相�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這重要嗎？”
余相�看著眼前的少女，心中怒氣滿溢。
“你執念百年，為何為禍人間？”
若小明月只是從頭到尾兩三歲的模樣，未開靈智，或許他還說不出任何責怪的話。
但眼前的少女不像是無知幼兒，她過得苦，可莫名被妄念拉入此方世界的衛枝不苦嗎？
這百年間，又還有多少個像衛枝一樣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身份，頂著別人的身份，像是被設定好的傀儡一般。
按照別人的程序過活？
他不知衛枝是怎麼在最後一刻擺脫既定束縛的。
但不是每一個人都是衛枝。
能想起來自己是誰。
可他們又何嘗不是衛枝呢？
逃不脫，掙不掉，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走向既定的結局。
少女聞言滿臉平靜，並沒有什麼波動。
她一雙眼楮還是看著余相�，帶著些懷念，一寸一寸臨摹。
她倏忽笑起來。
在夜色的映襯下顯得怪異至極。
“大哥哥，明月也是不得已，待我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長大時，妄念已生，毫無轉圜之地了。”
她被困在這里百年，一遍一遍的經歷著家族的覆滅。
一遍一遍的看著不同的人被拉進來演繹著他們的故事，然後又一個一個重復著故去的結局。
直到余相�出現。
這些年，她已經忘了見過多少‘余霽白’了，容貌各異，行為一致。
只有余相�，竟能與她阿兄幻化出一模一樣的臉。
她看著余相�，道。
“大哥哥，你可以幫我，也可以幫他們逃出此地。你願意嗎？”
余相�愕然，警惕的看著余池鳶。
余池鳶像是看不見余相�的防備一般，繼續道。
“我身上有一件東西，名喚憶珠，它融合了我百年的妄念，你可以摧毀它，亦或者是……”
余池鳶蠱惑的看著余相�，聲音清緩，“……得到它。”
余相�不知余池鳶又在玩什麼把戲，輕嗤一聲，
“明月姑娘，你為何會覺得僅憑我一己之力可以摧毀它，況且，我得到它又有什麼好處呢？”
余池鳶只看著余相�不語。
余相�卻忽然想起了那個極為真實的夢境，以及夢境中的小阿箏。
是她將他喚醒的。
既如此，那他做的那個‘預知夢’是不是余池鳶所為呢？
他探究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余池鳶。
余池鳶知余相�發現了不對勁，也不辯駁，腦袋一歪，雙眸似秋水，無辜的看著他，重復道，
“相皖哥哥，你覺得呢？”
百年間，進入此地的不乏修士，但卻只有余相�一個，初入此地還帶著自己的記憶。
也是唯一一個經她稍一提醒便清醒的‘余霽白’。
知余相�猶疑，余池鳶繼續道。
“況且，你還不知道吧？”
“你的記憶有缺，憶珠恰好可以幫你尋回丟失的那部分記憶。”
余相�聞言一愣，他記憶有失？
他是胎穿而來，所有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怎麼會記憶有失呢？
雖然心下有了懷疑，但面上卻不顯。
余池鳶因妄念而生，她的記憶被封存在憶珠之中，每隔一段時間便重刷，拉偶然路過此地的行人進來。
開始新一輪的預演，重復著輪回。
余相�問道。
“你是如何覺得我可以破壞憶珠的呢？”
余池鳶垂下眸子。
執念越深，越能感觸世間。
她總覺得無論多古板的天地法則，都會對余相�有所偏移。
而這情況不僅出現在他身上，還有他妹妹，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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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賭天命而已。
賭天命不會對余相�的滅亡坐視不管。
反正按照既定劇情，余相�也是要消亡的，既然如此，那與她賭一把又有何妨呢？
左右不過一死，與她賭，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余相�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
一雙清眸看向余池鳶，聲音清冷。
“你想如何？”
月亮不知何時隱去，天光霎然透過水平線落在听雨院中。
余相�听見有一道輕微的腳步聲，是從他房中傳來的。
等他看清房中出來的小小身影時，瞳孔驟然睜大。
怎麼會？
怎麼有兩個余池鳶？
小明月一襲粉色小衫，發髻有些散亂，像凌晨初醒時不見父母的幼兒。
她揉著朦朧的眼楮看向院中的余相�。
邁著小短腿‘噠噠噠’的跑過去，想像往常一樣撲入阿兄的懷抱之中。
卻見余相�閃身避開，小明月頓時撲了一個空。
她一雙眼楮睜得大大的，疑惑的看向余相�。
余相�避開小明月的目光。
卻听余池鳶道。
“殺了她。”
余相�驀然一怔，看向余池鳶，
“你說什麼？”
余池鳶眼神毫無變化，看著余相�一字一頓的重復道。
“殺了她，憶珠便會現世了。”
余池鳶走近小明月，小明月懵懵懂懂的看向余池鳶。
余池鳶不為所動，抬手一揮，只見小明月瞬間化為一道流光沒入她體內。
而余池鳶少女模樣漸漸褪去，慢慢變成小明月兩三歲時的模樣。
她在成年的自己消散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
“余相�，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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