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鑾聞言失色,急跪地道︰“三叔救我。我不知竟鬧得這般大。”
陳圭斜他一眼,也不去扶他,冷冷說道︰“你只道你父親功高權重,便愈加無所忌憚,卻不知自古來武將最忌者便是‘功高蓋主’四字。你父親確是我朝自太宗文皇帝以降功績最著者,然你若以為以此便能權傾朝野,便是錯了。如今你父親貴為禁軍都太尉,執掌天下兵馬,又蒙聖上特旨參知政事,確是榮寵至極。你卻不知此時正是該韜光養晦之時,又不知朝野之間有多少眼熱之人,正要尋他錯處。當年你肅二叔只些微差錯,便險些累及你父,以致喪命。如今我在這梁州府,也是處處謹小慎微,不敢有半點差繆,便是為此。你偏在此時做出這等事來,這...當真是不肖之子。”
陳鑾汗如雨下,不住叩首,道︰“三叔務必救我,佷兒知錯了,今後再不敢了。三叔救我,父親處,也望三叔周全一二。”
陳圭長嘆一聲,伸手扶起陳圭坐下,道︰“骨肉至親,若是能救,我如何不救?只是...只是那快活林東主也非等閑之人,只怕...”
陳鑾目瞪口呆,只顧望著陳圭,說不出話來。陳圭道︰“也罷,我也不須瞞你,你也要早做準備。你殺死那人,名喚楊通,他父親楊鵬便是快活林東主。”
“那楊鵬原名喚作高柱兒,諢名白玉柱兒,生得高大白淨,姿容甚美。原不過是梁都市井一個潑皮無賴,後機緣巧合之下,拜在一人門下,這才雞犬升天。那人便是內侍省內東門副都知,勾當南園監造楊敬。後楊鵬又拜作楊敬螟蛉之子,竟成了梁都一霸。”
“楊敬得了監造南園差事,只因聖旨要在南園之外修建一座道觀,取名‘玉清宮’,楊敬便為楊鵬討了玉清宮使六品職餃,那楊鵬便一躍又成了朝廷命官。楊鵬見城外通往南園官道日益興旺,便使出巧取豪奪手段,將整片快活林納入名下。他又建了快活樓,每日銀錢海水般流入,卻不想今日被你一把火燒個干淨,便無殺子之仇,他又豈能善罷甘休?”
“若只是楊鵬,也是不足掛齒,你父親定能將此事壓下。但那楊敬,卻不可小覷。世人皆知內侍之中,洪都知最是受寵,片刻不離當今左右,卻不知楊敬卻不遜于洪都知。否則又如何能得了監造南園這等肥差?知情之人皆說,那楊敬乃是當今恐洪都知位高權重,特為制衡洪都知而立。是以他雖只是五品內侍,卻是無人敢開罪于他,便是你父親,也要讓他三分。”
“再者你父親威名正盛之時,當今只怕也有意要殺他威風,更兼此事實是你理虧,縱是秉公處置,你也難逃罪名。是以...”
陳鑾早已呆住,見陳圭遲疑不語,急道︰“三叔,這...這卻如何是好?”
陳圭看看陳鑾,眼中不由露出憐惜之意,道︰“大郎,你也不必太過憂心,楊鵬之事原本我也不知,是今日得知你事之後,沈判官特來相告于我。沈孔修是兵部尚書沈公之佷,沈山遠公又與你父親相交不淺,府君只怕也是知曉這一層,才命沈孔修審理此案。梁州府上下皆知你我乃是叔佷,我是定不能參辦此案了,府君與沈孔修如此,只怕也是有心周全于你。然我卻沒這般大顏面,府君定是看你父親情面了。”
陳鑾這才稍松一口氣,道︰“三叔,既是如此,明日過堂,我該如何說?”
陳圭道︰“快活樓掌櫃與一眾店家也已到案,他們卻不似你,皆鎖在牢中。殺人放火之事皆不能推脫,你只似適才與我所說一般,咬死店家收了你銀子,卻不教歌伎唱曲兒。再說店家以眾凌寡,二十幾人打你五個,你不得已,才使劍傷人,卻不想致人喪命。便是起火,也是打斗之間不知哪個撞翻火燭,引燃板壁,並非你幾人存心放火。如此,或可佔得二分理去,逃脫死罪。只需不死,你父便可救你。”
陳鑾驚道︰“莫非...莫非當真要得死罪麼?”
陳圭道︰“大郎放心,有你父親在朝,當今縱然無情,也斷不致取你性命。只是此事須得圓過,你父親聲名方不受損。”
陳鑾道︰“如此...好,全憑三叔。”
陳圭道︰“好,就是如此。我不能留在此處,還要回去稟報老太太和你母親。適才我已遣人回去稟報,只說你在我處,與我一同回家。如今卻瞞不得了,只得如實稟報。今夜我且瞞過你父親,待明日過了一堂再處。若不好時,還須你父親使力才好。”
陳鑾道︰“明日審結我便能回家麼?”
陳圭嘆道︰“當真少不經事,這案子絕非十天半月所能審結,你如何能回家?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明日我遣人將你日用之物送來,也自有人服侍餐食,旁的卻不能得了。你不可存了逃獄之心,否則必累及你父。”
陳鑾道︰“是,佷兒記下了。只需逃過此劫,佷兒定洗心革面。”
陳圭道︰“罷了,我去了,久了母嫂掛心。還有一事,你與那四個殺才言明,定要咬死供詞,不可亂了方寸。你有官身,堂上不敢用刑,他四個卻未必。若是受刑不過,供出別情,須知他一家老小性命。”
陳鑾一驚,只得道︰“是,佷兒知曉,他四個定不敢背主。”
陳圭點點頭,道︰“此間不比家中,你自經心。”說罷起身離去。陳鑾恭送至院門,卻見院門外果有差役把守。
陳封直至申時末才下值回到家中,也不換衣裳,便去後宅叩問父母,夫人楊氏亦在一旁侍候。因見母親與夫人皆面有戚容,陳封問起,母親只說吃冷飯有些不適,略散散便無礙了。陳封不以為意,又閑話幾句,便拜辭而去。
陳封原想到妾室祝氏處坐坐,再喚長子陳鑾來考校近日課業,除長子外,陳封尚有二子,然二子皆年幼,尚未啟童蒙。然想了一想又覺懶怠,卻又作罷。這幾日正值清明,衙中事務繁忙,他又要參知政事,一日下來,身上著實倦怠,便打消了念頭,踅回外書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