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日頭西斜,稻田染成金黃色。
這座臨近祥和的村莊,原本也算是與世隔絕,很少有外地人來村里。
但隨著大量難民涌入東勝神州,這座偏遠的小村莊也涌入很多外地人。
余暉拉長田埂上行走的人影,晚風吹拂著即將成熟的金黃稻谷。
隨著日落西山,遠處山巒漸漸暗沉。
天色將暗,三三兩兩的鳥雀掠過天空,像是急著歸巢。
黃昏的暮色里,一位身形枯槁的老僧來到村莊,他雙手合十發出詢問︰“施主,請問此地叫什麼名字?”
正要回家的年邁老漢,听到老僧的詢問,放下腰間的鋤頭,露出缺門牙的笑臉,“我們村子叫做紅爐。”
枯槁老僧听到這話,雙手再次合十感激道︰“多謝施主。”
看著老和尚瘦骨嶙峋的樣子、他的左腿也斷掉了、雙腳也磨破了,年邁老漢于心不忍,語氣關切道︰“你可吃飯了呀?要不要歇一歇?”
“我不餓,我不累。”枯槁老僧話畢又問道︰“你們村子可有人支援天問界?”
年邁老漢稍加思索,隨即點頭說道︰“我們村子有個老人名叫霍飛,他比我還要大十幾歲。”
“妖族之前圍攻天問界,我們這邊也貼了告示,霍飛不久就沒了蹤跡。我也是後來听人說,他是去支援天問界了。”
“你看看,他是不是這個模樣?”枯槁老僧拿出一幅畫像,這是他按照記憶畫出的人像。
年邁老漢連連點頭,“這就是霍飛,雖然不是很像,但大致能看出他的模樣。”
“多謝施主。”枯槁老僧再次感激,隨即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向不遠處的山坡……
因為枯槁老僧的左腿斷了,所以他的腳步很慢。
但沒走幾步,他腰間的骨灰壇就歪了,放穩骨灰壇後,枯槁老僧喃喃自語︰“原來你的名字叫霍飛啊。”
當年天問界陷落之時,要不是霍飛舍命相助,自己早就死于妖族的屠刀。
生死原本皆有緣法,枯槁老僧並不畏懼死亡,但霍飛救下了自己,他臨死前唯一的願望,便是想要回家。
所以枯槁老僧就知道了,眼下還不是自己死的時候,他索性跟著魯莽來到東勝神州,然後一路長途跋涉,終于抵達大夏國。
當然途中他搭過數次順路車,否則以枯槁老僧的腳力,很難從誓水之濱走到大夏國。
大夏國對于普通人來說,可不小。而且霍飛臨死前給的信息太少,只有“大夏國、紅爐”這兩個地點名稱。
所以枯槁老僧來到大夏國以後,一雙腳又走過千村萬落,這期間他找到數座名為紅爐的村子。
但這些村子並沒有人支援天問界,所以他這並不是恩人的家鄉。
枯槁老僧只能繼續尋找,一晃又是好些年光陰,他的鞋磨破了好幾雙……
因為當年在天問界,硬抗帝鴻的猛烈攻擊,枯槁老僧的身體徹底廢了,修為盡失、百脈俱毀。
所以枯槁老僧此時只是肉體凡胎,後來他又被妖族打斷左腿,要不是有人族氣運傍身,可能早就死了。
枯槁老僧拄著拐杖,腳步一瘸一拐,艱難登上山坡,他盤膝坐在坡頂,解下腰間的骨灰壇,夕陽還有一線余暉。
“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枯槁老僧左手端著骨灰壇,右手掀開壇口,似乎在跟霍飛說話︰“終于到家了。”
一道人影降落在枯槁老僧身旁,正是姍姍來遲的洪淵,他看著壇中的骨灰,臉上神色一陣恍惚。
“這壇中的是霍飛?”洪淵盤膝坐在枯槁老僧身旁。
枯槁老僧聞言點了點頭,然後問了句︰“你認識他?”
“他是我高中同學。”洪淵講起兩人的過往︰“霍飛性格很是軟弱,讀書時經常被人欺負、而且還不敢吭聲。”
“我那時正義感爆棚,因此出手幫過他,但我與他的交集很少,仔細回想起來的話,似乎只有那一次吧。”
“後來換成我被人欺負,他是認識的同學里、唯一替我發聲的人。但也是因為替我發聲,他因此被人打成重傷。”
“霍飛不是施恩圖報的性格,但別人的恩情、他會記在心里,所以我幫忙他以後、他替我發聲以後,他都從未找過我。”
“我在武者高考之前、還有大學畢業之後,兩次準備尋他,但可能是彼此間無緣,並沒有找到他。”
洪淵大學畢業以後,回了一趟大夏國,他不僅拜會吳狄的母親曾虹,還見了一些同學和朋友,他同樣也尋過霍飛。
但正如說的這般,兩人之間沒有緣分,所以沒能見面。
枯槁老僧說道︰“若是有緣,千里亦能相會。但要是無緣,哪怕在對面也不能相逢。”
兩人一眼看著消失的夕陽,晚風愜意,蟬鳴聲不絕。
洪淵知道這位枯槁老僧的身份,正是自己苦苦追尋的佛陀,人族氣運傍身的四人之一。
“你這種虛無縹緲的狀態,應該是處在李忘生的光陰長河吧?”枯槁老僧頓了頓,繼續問道︰“你有緣見到想要見到的人?”
洪淵點了點頭,喃喃回憶道︰“我游歷古今,看到很多人、見到很多事……”
“古之先賢,青衫徒步,傳道授業,埋頭鄉間,種地插秧,開智蒙學,鬢生白絲。”
“遠古英豪,激昂不輟,奮不顧身,壯懷激烈,白骨埋土,血灑異鄉,魂消蒼茫。”
“浮雲山議事,群雄礪刃,眾擎易舉,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天王山大戰,忘死舍命,血沃青草,旗卷西風,鼓響眾巒。”
“天問界防守,風流雲聚,枯骨無碑,風蕭故壘,遺恨化灰。”
枯槁老僧听完洪淵的話,呆呆望著手里的骨灰壇,喃喃重復一句︰“遺恨化灰。”
這白灰色的骨灰,曾經也是他人的一生。
但是在遠方的天問界,還有億萬白骨……無人收。
枯槁老僧收回眼神,發出詢問︰“你這一路走來,感覺如何?”
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
洪淵心中萬千感慨,但到了嘴邊卻只有兩個字︰“太苦。”
“眾生皆苦。”枯槁老僧傾斜壇子,緩緩倒出壇中骨灰。
“我說的就是眾生。”洪淵看著骨灰,隨晚風飄向山下的紅爐村。
洪淵並不是單說自己太苦,而是說芸芸眾生,這眾生就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和枯槁老僧。
“苦也……”
明月照蒼生,風過燼如雪。
“下輩子,不來了。”
風過無痕,骨灰散盡,枯槁老僧放下壇子,面對著朗朗清風,就此坐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