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東良不是沒听說過向陽大隊發生的變化。
什麼大力發展現代化農業，開辦社隊企業，大幅提升社員們的收入和生活水平等等。
不過，對于這些說法，楚東良持保留意見，相信的少，懷疑的多。
在楚東良看來，李衛民取得了一點成績應該不假，但是，和傳聞肯定還有很大的差距。
當年的浮夸風，他楚東良又不是沒有經歷過，畝產上萬斤都整出來了，最後還不是證實全都是假的。
像李衛民這種年輕的基層干部，工作熱情是有的，正是因為熱情太高，才容易犯急功近利的毛病。
有一分的成績，就能說五分。
有三分的成績，就敢說幾倍！
對于這種人，不能因為他們年輕，就堅決不用。
也不能盲目信任，必須有所保留，比如他們報的成績是一倍，你只要相信有三分就行了。
李衛民多聰明，一眼就能看出來，楚東良這是不信任自己。
不信任就不信任吧，李衛民並沒有生氣，自己又不是人家女婿，憑什麼讓人家無條件相信。
再說，就算是女婿，也不能完全信任。
十幾年後，女婿還有帶著老丈人做大保健的呢，找誰說理去！
“楚叔，歡迎去我們向陽大隊考察，你也可以當眾讓向陽大隊的社員投票，看看他們是不是和報告里說的一樣，全都反對分田單干！”
“這……”
說實在的，楚東良是真不想去向陽大隊。
原因很簡單，他就是在距離向陽大隊不遠處的五一農場下放的。
那地方可是他的傷心地，只要一想到幾年間的辛苦勞作，楚東良就禁不住一陣肝顫。
越是接近五一農場，楚東良就越覺得不自在，甚至有一種掉頭就逃的沖動！
何況，自己的寶貝閨女楚思雨，就是在向陽大隊下的鄉，楚東良打內心深處，是一萬個不願意踏上向陽大隊的土地，因為那會讓他對女兒的負罪感大大加深！
人類在面對困難的時候，往往有兩種選擇︰
一是迎難而上，以克服困難為樂。
二就是選擇逃避，掉頭離開，離得越遠越好，最好永遠也不要面對！
為什麼楚東良對李衛民又愛又恨，原因不光是他想拱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小白菜，主要還是李衛民是向陽大隊的人。
可惜，李衛民根本就不了解楚東良的心理陰影面積有多大，更不知道堂堂的新原地區一把手，居然有那麼嚴重的逃避型人格！
“楚叔，難道你連去向陽大隊走一趟都不願意嗎，這也太懶了吧……啊，難道你要脫離群眾？”
楚東良︰“……”
“你小子也就是晚生了十來年，不然肯定是一個壞胚，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倒霉在你手里！”
李衛民不屑地撇了撇嘴︰
“楚叔，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就是讓你接受了一下貧下中農再教育嗎，看你委屈的，好像跟受了多大的冤屈似的，咋的，我們老百姓世世代代勞動了那麼多年，我們說什麼了嗎？”
“你……”
楚東良不想搭理李衛民了，這小子一句一個貧下中農再教育，當老子不知道大道理嗎？
可是，明白道理，和實際做到之間有多麼大的差距，難道你不清楚嗎？
成天坐在辦公室里看報喝茶的人，突然扔到鄉下勞動，那是人過的日子嗎？
算了，自己堂堂的地區專員，和一個小農民泥腿子爭個什麼勁，說了他也不懂，只會覺得自己矯情。
“哼，你先別走，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向陽大隊，看看你們是怎麼全體反對分田單干的！”
李衛民擺擺手︰“楚叔，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誰說我們向陽大隊的社員反對分田單干了，我們只不過是想繼續走集體化道路，絕對沒有反對上頭的政策，知道嗎？”
楚東良︰“……”
此時此刻，楚東良很想把李衛民的腦殼敲開，看看里面的腦回路是不是比別人的深。
年紀輕輕，說話滴水不漏，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比很多老官吏都圓滑，真特麼是一只妖孽！
李衛民可不會留在新原等楚東良一起去向陽大隊。
開玩笑，那不成搞突擊檢查了嗎？
提前回去做好準備，強調一下楚專員此次下鄉的重要性，省得有些人認不清形勢，給自己添亂。
雖然李衛民有信心，即便楚東良親自主持會議，向陽大隊的社員也會繼續贊成走集體化道路。
但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萬一有哪個不開眼的家伙以為機會來了，跳出來給自己上眼藥，也是一樁非常掃興的事情。
哪怕最後結果還是一樣，也會被楚東良抓住小辮子，不知道會嘲笑自己多長時間。
李衛民要走，楚東良並沒有阻攔。
老百姓的呼聲，不是提前回去做工作能搞定的。
楚東良太了解底層百姓了，如果不涉及他們的自身利益，說什麼都好辦。
一旦和他們的自身利益有關系，你就是說破大天也不好使！
提前回去一天有什麼用，威逼利誘，讓老百姓都听你的，反對分田？
開玩笑也不是這種開法，或許當時有用，大家和你虛與委蛇，等自己明天一到現場，立馬就會反咬你一口！
楚東良太了解人性了，哪怕看似再團結的組織，內部也有派系和紛爭。
別說李衛民一個小年輕，就是干了一輩子的大隊干部，也不可能達到整個大隊都無人反對的程度！
……
為了讓自家閨女看清李衛民在老百姓心目中的真正形象，楚東良第二天是帶著她一起出發的。
保險起見，楚東良是瞞著其他人，偷偷下的鄉，因為他不想把事情鬧大。
不管怎麼說，向陽大隊現在是新城，乃至新原樹立的典型，如果把向陽大隊的名聲搞臭，對誰都不好。
何況，楚東良也確實好奇，李衛民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是怎麼鎮住向陽大隊那些老油條的，是不是真像自家寶貝閨女說的那樣，在老百姓心目中有那麼高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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