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內，空氣仿佛凝滯了一瞬。
燻香的煙氣都像是被定格在半空。
皇後和三位貴妃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住，看向馬秀英的眼神里多了幾分驚異。
這姑娘……膽子不是一般的大。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要給她指婚，這是潑天的富貴，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恩典，她居然……拒絕了？
還說什麼強點鴛鴦譜？
這是在暗諷陛下亂點鴛鴦？
史夫人更是嚇得臉都白了。
要知道，面前這位可是平定四海八荒的，古往今來的第一人啊！
她怎麼也想不到，平日里看著挺穩重的義女，竟敢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等“大逆不道”的話來！
陸晨靠坐在軟榻上，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那敲擊膝蓋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他看著下方那個脊背挺得筆直的女子，眼神平靜，似乎並未動怒，反而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片刻後，他輕輕“呵”了一聲，打破了沉寂。
陸晨的聲音不高，听不出喜怒，“史夫人，你這義女，倒是有幾分骨氣。”
這話听在別人耳中，或許是夸獎。
但听在史夫人耳里，卻不啻于驚雷！
“陛下恕罪！”史夫人忙請罪道，“小女無狀，胡言亂語，沖撞了陛下，請陛下責罰！都是臣婦教導無方，請陛下降罪！”
她一邊請罪，一邊拼命給旁邊的馬秀英使眼色，讓她趕緊認錯。
馬秀英卻依舊站得筆直，嘴唇緊抿，目光低垂，看不清神色，但顯然沒有要跟著下跪請罪的意思。
這一下，連殷素素等人都覺得有些不妥了。
楊凰衣更是緊張地攥緊了手帕。
“行了。”陸晨擺擺手，語氣依舊平淡，“起來吧，朕沒說要降罪。”
他看向驚魂未定的史夫人︰“朕只是好奇，你這文義女如此……嗯，有主見，不知是何來歷？”
史夫人听皇帝問起義女來歷，不敢隱瞞，連忙恭聲回道︰
“回陛下，秀英這孩子……身世有些坎坷。”
她定了定神，組織了一下語言，聲音帶著幾分唏噓︰
“她本是濠州富戶馬公之女，自幼聰慧。……十二歲那年，她母親便撒手人寰。”
“她父親……唉，是個任性豪俠的性子，家中頗有資財。”
“後來……後來我家夫君跟隨陛下舉事抗元，打到濠州時，馬公深明大義，傾盡家財資助軍需，自己也投身軍中，屢立戰功，是我家夫君麾下一員猛將。”
說到這里，史夫人聲音低沉下去，眼圈泛紅︰“只可惜……天妒英才，馬將軍在一場與元軍的血戰中，壯烈犧牲了。”
“當時秀英孤苦無依，臣婦與夫君見她可憐，又感念馬將軍忠義，便收了她做義女，帶在身邊照拂。”
史夫人一口氣說完，偷偷抬眼觀察陸晨的神色。
暖閣內又是一陣安靜。
陸晨臉上的那絲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神情。
目光再次投向馬秀英。
這……這劇本怎麼听著這麼耳熟？
這不是那位布衣起于微末，最終母儀天下的馬皇後嗎？！
可……怎麼郭子興變成了史火龍？
陸晨心頭巨震。
當初在終南山無意中斬殺了一條即將化龍的走蛟，破了遠在千里之外的鳳陽風水龍氣。
卻沒想到，這一舉動，竟然真的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老朱家的風水被破，龍氣潰散，原本應該投靠郭子興的馬公，陰差陽錯地帶著女兒投了史火龍的玄武軍！
歷史的洪流在這里拐了一個大彎！
馬公依舊是那個散盡家財、忠勇無雙的馬公，依舊戰死沙場，只是效忠的對象變了。
而馬秀英，也依舊成了孤女，只是收養她的，從郭子興夫婦變成了史火龍夫婦！
陸晨看著眼前這個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與堅韌的女子，心中感慨萬千。
怪不得！
怪不得她有如此見識和膽魄，敢在皇宮大內，當著皇帝的面，說出那番話。
原來是她！
若不是自己橫空出世，這位，妥妥的就是未來的一國之母，千古第一賢後啊！
這命運的絲線，當真是奇妙又無常。
兜兜轉轉，這位未來的皇後，卻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還是史火龍的義女……
史火龍如今是自己的心腹重臣，五軍都督府右都督，安國公。
這馬秀英，現在算是自己的臣子之女。
還偏偏被史夫人帶進宮里來，想要求自己給她指婚……
是命運的安排，還是單純的巧合？
或者說，這就是斬斷舊有因果後，產生的新的緣分？
“原來如此……”陸晨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听不見。
史夫人和馬秀英都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陛下？”史夫人小心翼翼地問。
陸晨抬起頭，目光清澈，看向馬秀英︰“你剛才說，姻緣之事，當兩情相悅，而非門當戶對？”
馬秀英迎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語氣堅定︰“是，臣女是這麼認為的。”
她以為皇帝要追究她剛才的“失言”。
“說得對，也說的不對。”陸晨卻出人意料地點了點頭，甚至還贊許地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讓馬秀英都有些發懵。
皇帝……贊同還是不贊同？
“身份地位，確實不是衡量一段姻緣好壞的標準。”陸晨慢悠悠地說道，“不過。有些時候門當戶對，確是最融洽的組合方式。”
“國家，國家，有國才有家，一國如此，一家也是如此啊！”
他話鋒一轉，看著馬秀英︰“兩情相悅固然重要，但也要有機會相處了解，才能知道是否情投意合，不是嗎？”
馬秀英愣了一下，沒明白皇帝的意思。
陸晨笑了笑，不再看她，轉而對一臉懵圈的史夫人道︰“史夫人。”
“臣婦在。”史夫人連忙應聲。
“令愛既然曾在軍中歷練，幫著打理過錢糧文書，想必于庶務一道頗為精通？”陸晨問道。
“呃……是，秀英她確實聰慧，學東西很快，軍中的一些賬目文書，她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史夫人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回答。
“嗯，那就好。”陸晨點點頭，像是做了什麼決定。
他再次看向馬秀英，目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
“既然你覺得指婚不妥，那朕也不強人所難。”
“正好，朕這宮里，內帑和後宮用度賬目繁雜，皇後和幾位貴妃即將臨產。”
“你既有經驗，又心思縝密，不如就留在宮中，替朕和皇後分憂如何？”
“！！！”
這話一出，整個暖閣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驚呆了！
皇後殷素素、貴妃方艷青、紀曉芙、楊凰衣，全都瞪大了眼楮看著陸晨，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