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蕭居奕的記憶中,因上有三姊,下有一個妹妹, 村里人都喜歡喊他小四哥兒,不算富裕的家庭對他更是極盡寵愛,盡可能給他最好的。
吃好,穿好,寵好。
幼時懵懂的記憶早已記不清晰了,只因剛開智、對世間萬物有了印象時,一伙流竄到村里的匪徒就把村莊屠了。
村里唯一一位有點功夫在身、添為護村大隊隊長的魁梧壯漢亦被匪首一記刀氣砍成兩半……
那一日,青天火光熊熊燃燒,他則是在一家子的庇護下躲進僅有自家人知曉的隱秘地窖活到了最後。
奇怪的是,他並不慌張。
或許是因為剛剛開智吧,那時,他不過孩提,一雙大眼楮懵懵懂懂的看著掀開地窖的凶煞大漢。
他口中喃喃‘差點漏了一個’,隨後,抬起手中那把刀,很亮。
師父自遠方而來的腳步聲,很輕。
先是腳,然後是身子,最後是一臉驚恐的黝黑大臉,全都化作了飛灰……
“無量天尊。”
彼時剛接手掌門一職的師父看起來很年輕,一頭白發平白與他添了幾分飄渺似仙之感,手中拂塵一動,仿若天上見不得苦難的謫仙臨塵。
“貧道終究還是來晚了。”
貴為武當掌門的師父彎下腰把他拉出來,為他拍干淨身上的灰塵,語氣平淡,“汝,可願拜貧道為師?”
或許,是因為愧疚?
此後,巍峨的武當山上多了一個無父無母的掌門二弟子。
這在武當中,並不算罕見。
武當、華山是出了名的喜歡在大明各地撿……收留無家可歸的孩子。
前者只要男童,後者男女不限。
他,也只是比較幸運,拜了武當掌門為師罷。
也因此,在與父無異的師父第一次開口讓他要像兄長一般照顧好本就有好感的師弟時,他便想著,自己要做到一位兄長的職責。
縱使這位師弟有些頑皮,不著調,乃至一開始還有些邪性,從不與旁人親近的他還是願意把他弟弟看……
即便這里面原因有些復雜,既有他平生第一次莫名對陌生人生起的好感、也有師父的囑托……
自那時起,他也會學著怎麼跟正常兄弟一樣與他插科打諢。
而後者,也隨著流逝的韶華待他如兄。
他想,除了師父,這世間他就只有這麼一位在乎的人了……
哦,還有武當……
……
圈外,
“滴—滴滴——”
沒有一點光彩、滿是壓抑灰暗之色的雲層上開始降雨。
且,愈下愈大,很快就變成了‘嘩啦啦’的傾盆大雨!
怪石嶙峋的岩地很快就流淌起一條條水流,匯聚成堆……
而後,水堆,染上了血。
隨著血水面積擴大,一只蒼白的手臂透過雨幕霎那間映入眼簾!!
被大雨沖刷的地面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個人影,並,非死即殘!
最中心,臉覆面具的王權霸業顫抖著身子抱住懷里被一劍穿胸、嘴角不斷溢血的王權醉,腦海一片空白。
“哥……”
見他已然清醒的王權醉用余力輕撫他面龐,艱難不舍著蚊聲道︰“走……快……走……”
陣陣清明涌上心頭的王權霸業面上滿是水漬,哽聲道︰“小…小妹你別說了……”
“省點力氣,我們……”
啪嗒——!
撫摸他面龐的小手,落向了地面。
視角拉遠,楊一嘆額間被一劍劃過,奄奄一息蜷成一團。
張正黑劍破碎,跪地身亡。
姬無忌劍卸雙臂,不負完整。
青木媛傷痕猙獰,具都平滑。
鄧七岳石化全身,成了碎塊。
牧神氣攔腰斬斷,死相淒慘……
李家兄弟雖存,卻都被劍碎本命法寶,加上劍傷,不比楊一嘆好到哪里去……
而這一切……
“都是……”
王權霸業抱緊小妹,眼神木然絕望地透過沉沉雨幕把此景盡收眼底。
“因為我……”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若不是他在劍斬所謂的圈外生物,以無上劍意傾天開路,帶著眾人深入此地……
乃至于
“咳…咳咳……”
他猛地彎下腰,鮮血同眼角流下的淚水透過面具打落在王權醉小臉上,心中蘊養十余載不止的劍心,轟然崩碎!!!
遠處,確認此地之惑心霸主身亡的圈外生物還是沒忍住誘惑,扭動著奇形怪狀的身姿前赴後繼的沖向還活著的幾人……
下一刻,璀璨劍光亮起,將它們盡數湮滅!!
然而這遠遜先前的劍光根本就阻攔不了那些更為強大的生物!
無窮無盡的詭異生物前赴後繼地朝這兒靠過來,不時掀起廝殺,提前鏟除競爭對手。
饒是如此,也在短時間內匯聚成一片散發著詭異不祥氣息的洪流!
它們眼神暴戾混亂,本就不多的理智在這頹落下去的一劍下徹底喪失!
就算搶不到活的,死了的尸體也很補啊!!
“嗷 ——嘎啊啊啊!!”
遙遙遠方,傳來一聲不似野獸、 人無比的吼叫聲,其身形,遮天蔽日!!
圈外霸主,登場!!!
………
一日前,圈內,
衣衫襤褸的顧應杵劍半跪在沒個形狀的地面上,喘著氣,口角滲血,指節分明的手背慢慢染紅,氣息紊亂虛弱……
但他第一時間還是把目光看向遠處因擔憂她安危而靠近、被些許余波震暈的涂山雅雅,死寂灰眸在確認其無礙後,總算是有了丁點光彩。
他面無表情的起身……
“ 啷啷!!”
漆黑如淵的鎖鏈頓時發出了一陣悶響!!
不下數十道鎖鏈纏在他腰間、手臂、大腿、脖頸……甚至穿過琵琶骨,將他體內的法力全數鎮壓,使他在此刻與凡人無異!
他身後原本豎指大地,以天地所鑄、散發著陣陣‘道’蘊的巨劍也被數不盡的鎖鏈層層套牢如蠶蛹,墜入地面,沒了半分神異……
于是,灰眸剎那升騰起無邊戾氣!!!
顧應冷著臉牽動脖頸上的束縛,隨一陣‘叮鈴當啷’聲望向四面八方自虛無探出、欲化作囚籠將他永禁于此的鎖鏈,無悲無喜。
緩了一會兒,他嘗試起身,弓著腰,晃動鎖鏈顫顫巍巍半天方提劍站立起來。
邁步……
壓力過大的顧應眼前一黑,手中劍一松,差點仰躺于地!
“砰!”——重物觸地。
“當啷!”——青峰墜地。
膝蓋頭顱齊撞地面,震碎他疲憊的意識後陷入了暈厥狀態,血水緩緩流淌……
于是,一襲藍衣的顧應被鎖鏈吊跪于地……
是一瞬,又或是許久,放心不下某人的他艱難的睜開眼皮,‘ ’一聲跪著直起腰,鎖鏈再次發成聲響,好似在提醒他現在的處境。
“踏—踏—踏——”
忽地,一陣腳步聲在耳邊響起。
顧應用困倦沉重、不知何時爬滿了仿佛由戾氣凝結的黝黑絲線看了過去,說不上是什麼感受,只願……
但,看清來人的他心底倏地一松,絲線褪散幾縷,戾氣稍歇。
只因前方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疏冷身影抱著一昏迷的小家伙負匣而來。
他揮揮手,那原本陰雲漫天的寰宇便開了個小孔,溫暖的陽光正正好灑落在他身上。
“師弟如此狼狽,倒是出乎貧道的意料。”
走到他面前的蕭居奕先是看一眼他身上的鎖鏈,復又看看他身後高不見頂的蠶蛹,難得一嘆。
繼而,彎下腰把昏睡著的小家伙遞給仰起頭,迫不及待伸出手的師弟。
“貧道不信,你不明白貧道身上的……”“
他話語一頓,淡淡續道︰“意味著什麼。”
接過涂山雅雅的顧應垂下頭,被發絲遮去大半張臉,默然不語。
蕭居奕見狀又嘆了一口氣,旋即,起身朝某處而去。
他有點趕時間,不能再多逗留,師弟的傷可以等,但有人等不了……
就在他即將離開時,嘶啞得不成樣子的虛弱聲響起︰“師兄……幫我……”
聞言,束金冠、著黑金長袍、背負劍匣、氣質清冷的道人輕笑著回頭,“師弟……”
“保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