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雨季剛過，濕熱的空氣里還漂浮著咸腥的海霧。楊峰倚在中環寫字樓的落地窗前，指尖叩擊著胡桃木窗台，俯瞰著維多利亞港里往來穿梭的商船。這幾日漢斯全程陪同，帶著他走遍了油麻地、旺角的大小商鋪，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商社在這片土地上的根基。
得益于穩定的貨源，商社的生意本就運轉順暢。而漢斯那張外國人的面孔，在港英當局治下成了最有效的通行證。當初楊峰早有籌謀，通過特殊渠道為他辦妥了美國國籍，如今看來果然高明。四名身懷絕技的伙計日夜輪值，銅鑼灣的地痞見了繞道走，就連巡街的華警遇上漢斯，也會點頭哈腰地喊一聲\"sir\"。
\"小毛，\"楊峰收回目光，轉向立在一旁的年輕人，\"跟著漢斯好好學做生意。你才二十四五的年紀，未來路子長著。等這邊站穩腳跟，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讓漢斯幫你留意合適的姑娘。\"
楊小毛喉頭微動，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緊。他猛然想起抗敵劇社何彩雲的倩影，只是後來便音信全無。良久，他才松開拳頭，露出個堅定的笑︰\"您放心，我一定跟著漢斯先生把生意做好。等您來香港大展拳腳時，這邊的攤子保管穩穩當當。\"
楊峰只帶著貼身警衛楊鎖踏上廣州的土地。他早聞昔日老上司羅卓英已走馬上任，被任命為廣東省政府主席兼保安司令，這也成了他此次南下的重要緣由。
省政府門前，荷槍實彈的警衛接過楊峰遞上的證件，目光中滿是詫異——在這亂世，一位少將竟只帶一名隨從，著實少見。警衛立刻撥通秘書室電話，听筒那邊，秘書听到“楊峰”二字，握著話筒的手微微一頓。
秘書疾步來到辦公室門前，叩響雕花木門後推門而入︰“主席，有位楊峰少將求見，說是您的老部下，特來探望！”羅卓英手中的鋼筆懸在半空，愣神片刻後猛然起身︰“是他？快！快去門口接人！”
不多時，楊峰踏入辦公室，一身筆挺西裝襯得他英氣逼人，擦得 亮的皮鞋倒映著室內光影。羅卓英望著眼前人，爽朗大笑︰“幾年不見，越發精神了！不穿軍裝，倒也有別樣風采！”楊峰連忙抱拳行禮，陪著笑道︰“老長官風采依舊，卑職未能早日追隨左右，實在抱憾！”
羅卓英伸手示意楊峰落座，秘書適時奉上香茗。羅卓英身子前傾，關切詢問這些年的經歷，楊峰一一詳述。听罷，羅卓英長嘆一聲︰“不容易啊！這些年我多次想調你到身邊，無奈陰差陽錯。你性子直，得罪不少人，我想幫襯也得迂回著來。不過好在你打仗夠硬氣！國軍馬上要整編，以你的本事，升職指日可待！”
楊峰神色黯然，苦笑著搖頭︰\"老長官最清楚我的性子。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這些年，實在是倦了。\"他挺直脊背，目光懇切地望向羅卓英，\"若能調到您身邊，哪怕只是當個隨從，也算尋著歸宿了。\"
羅卓英摩挲著茶盞的手頓了頓。他比誰都清楚，楊峰不僅擅于排兵布陣，在經濟籌劃上更是一把好手。初掌廣東政務，正缺這樣的得力臂膀。但多年官場沉浮養出的謹慎，還是讓他斂去眼底的欣喜︰\"突然想調過來，怕是另有緣由吧？王耀武待你不薄，听說他馬上要去山東主政，你跟著他前途無量。\"
楊峰早料到會有此問，垂眸掩去眼底深意︰\"不瞞老長官，我家大嫂打算在香港做點營生。大哥走得早，她替楊家守著老父親這麼多年，我總得照應一二。\"說著，他起身鄭重行禮，\"還望老長官成全。\"
羅卓英聞言輕嘆，想起楊雄犧牲時的慘烈場景，心中泛起漣漪︰\"你嫂子確實是個重情義的。不過調動之事牽扯甚廣，我也不敢打包票，你先回去等消息。\"見楊峰要告辭，他臉色一沉，\"剛來就要走？這是打我羅某人的臉！張秘書！\"
秘書應聲而入，羅卓英指了指楊峰︰\"安排住處，中午你好好招待。晚上七點，我親自作陪。\"楊峰還要推辭，卻被他一揮手打斷︰\"到了廣東地界，就得听我的！\"無奈之下，楊峰只得跟著張秘書離開。
張秘書望著羅卓英送別楊峰時的殷切神態，眸中閃過了然笑意。這位曾在軍中摸爬滾打的老部下自然知曉，能得省主席如此看重意味著什麼。他快步上前，拍了拍楊峰肩膀︰\"楊兄好本事！如今羅長官主政廣東，跺跺腳這珠江兩岸都得顫三顫，跟著他準沒錯！\"
話音未落，一輛 亮的別克轎車已穩穩停在台階下。張秘書熟稔地將楊峰與楊鎖引上車，徑直駛向沙面島的勝利賓館。這家英國人經營的酒店，在廣州城里算得上頂奢。安頓好客房後，張秘書一通電話，便將省政府副秘書長趙又芝請了過來。
水晶吊燈下，趙又芝推了推金絲眼鏡，報紙上刊登的\"常德保衛戰英雄旅長\"報道與眼前人漸漸重合。\"久仰久仰！楊將軍以少勝多的戰績，可是讓我們這些文職官員好生佩服！\"他端起酒杯，眼中滿是真誠。
酒過三巡，話題從戰局談到民生。楊峰時而分析市場利弊，時而笑談軍中趣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張秘書深知午後還有政務要處理，只淺嘗輒止，由趙又芝盡興相陪。待酒酣耳熱之際，楊峰取出錦盒，兩件晶瑩剔透的古玉溫潤生光——那是當年在日軍司令部繳獲的珍品。
\"不過是戰場上撿的玩意兒，還望二位莫嫌棄。\"楊峰語氣謙遜，目光卻誠懇。趙又芝摩挲著玉璧上的螭龍紋，與張秘書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驚艷。這禮物不僅貴重，更暗含結交之意。二人推拒一番，終究笑著收入懷中，酒桌上的氣氛愈發熱絡。窗外暮色漸濃，三人相談的笑聲，混著珠江的潮聲，飄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