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的日子匆匆而過，轉眼便到了除夕。
因著皇上尚未大婚，偌大的紫禁城只有諸位太妃太嬪守著寂寞宮苑。弘旭為表孝道，特意提前一月降下恩旨，準許太妃太嬪們的家人入宮團圓守歲，距離較遠的也派了車馬去接。
同時又體恤宗親，特許各位王爺不必入宮，只需在自家守歲即可。
這一舉措立時贏得宗室的交口稱贊，都說新君仁孝。
畢竟誰願意大過年的冒雪去宮里和皇上一起守歲？能在自家暖閣里擁著火爐，與妻兒共話家常，豈不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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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除夕家宴為迎接太妃太嬪親眷，內務府早半月就開始籌備。
雖因先帝大喪未滿三年，依制不得設歌舞禮樂，但親人團聚，互訴衷腸，反倒更顯溫馨。
酒過三巡，氣氛越來越熱，眾人見太後皇上沒有絲毫架子，也不再拘著規矩，各自和相熟的人在一起聊起天來。
安陵越端坐在席間，面前珍饈美饌琳瑯滿目，他卻味同嚼蠟。倒非他拘謹，實在是席間一道目光如影隨形，將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他悄悄抬眼，只見對面席位上，一位約莫四十出頭的貴婦人正目不轉楮地打量著他。
那婦人頭戴點翠釵，身著絳紫色織金吉服，想必是某位太妃娘娘。身旁還坐著位約莫及笄之年的少女，身著一襲淡粉色繡折枝梅花的衣裙，舉止嫻雅，氣度不凡。
欣太妃越看越是滿意。
今歲恩科，安陵越高中二甲第十八名，如今在翰林院任庶吉士。雖說官職不高，卻是天子近臣，更因著安陵容的緣故，連皇上都要喚他一聲“舅舅”。
這般前程，當真是不可限量。
更何況這少年生得一表人才，舉止端方，若能將淑和許配給他……
上首的沈眉莊早已察覺欣太妃的心思，略一思量，也覺得這門親事甚是妥當。
本朝素來沒有額駙不得參政的規矩，倒是一樁良緣。
就是……
弘旭的姐姐要嫁給他舅舅……
也挺合適哈！
沈眉莊輕轉眸光，卻見安陵容正與甦瑤頭踫著頭，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麼趣事，時不時還發出低低的笑聲，全然未曾注意到席間其他人的舉動。
“咳咳。”沈眉莊輕咳一聲。
安陵容這才抬首，看了沈眉莊一眼，了然的點點頭，然後低聲和甦瑤說了一句話，兩人同時坐直身子，整理衣袖，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
她以為沈眉莊是提醒她們注意形象。
沈眉莊無奈，只得又重重咳了一聲。
安陵容這才真正回過神來，望向沈眉莊，用眼神詢問︰怎麼了？
沈眉莊微微側首，示意她看向欣太妃的方向。
安陵容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頓時恍然大悟。
她連忙端起酒盞，朝欣太妃盈盈一舉。
欣太妃見狀，也端起酒杯，兩人隔空對飲，倒是一派和樂。
沈眉莊扶額。
弘旭來到她身邊，焦急的問道︰“額娘，您怎麼了？可是身子不適？要不要傳太醫？”
沈眉莊︰……
待宴席散盡，送走了各家親眷，欣太妃攏了攏身上的狐裘，笑吟吟地福身道︰“今日能與家人團聚，全賴太後娘娘的恩典，臣妾心里實在感激得很。”
沈眉莊執起她的手，溫聲道︰“欣姐姐說這話就見外了。大過年的，原該熱熱鬧鬧的才好。”
欣太妃眼波一轉，順勢提議︰“今日是除夕，不如咱們姐妹幾個陪著太後娘娘一道守歲？橫豎回宮也是冷清。”
“這個主意好！”馮若昭撫掌笑道︰“咱們也好久沒聚在一處說說話了。”
貞太妃也說道︰“若太後不嫌棄，咱們定要湊這個熱鬧的。”
康太嬪點頭不已。
沈眉莊笑盈盈說道︰“好好好，只怕你們不來呢！正好慈寧宮新得了副象牙麻將，咱們也能湊幾圈。”
說完又補充道︰“孩子們一起去，壓歲錢已經準備好了。”
弘旭正思索自己算不算孩子時，就听到清脆的聲音︰“六哥，六哥，快走啊！”
順著聲音看過去，朧月和新月正沖他招手。
他嘴角不自覺上揚，加快腳步︰“等等我！”
他才不想一個人回冷冷清清的養心殿。
窗外，三更的梆子聲遙遙傳來，在靜謐的雪夜里顯得格外悠長。
慈寧宮內，象牙麻將清脆的踫撞聲此起彼伏，偶爾夾雜著孩子們嬉戲的歡笑聲。
安陵容執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透過這裊裊茶煙，她看見另一桌的欣太妃正笑著往貞太妃臉上貼紙條，康太嬪在一旁興高采烈的鼓掌。
弘旭坐在角落的繡墩上，明黃色的衣擺隨意垂落，靜和公主蜷在他懷中，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嘴里嘟囔著︰“六哥，我好困。”弘旭低頭輕笑，一只手有節奏的輕拍她的脊背。
不遠處軟榻上，淑和與溫宜正對坐在紫檀木棋枰前，淑和執黑子，手指懸在棋盤上方，眉間微蹙；溫宜托著香腮，唇角噙著狡黠的笑意。
朧月和新月一左一右趴在案邊，時不時發出“下這里”、“吃她子”的竊竊私語，惹得兩位對弈者頻頻笑場。
另一邊，雙胞胎正在玩弄華容道，你爭我搶間，木塊嘩啦啦散落一地，他們也不惱，反而咯咯笑著重新拼湊起來。
這一刻，沒有步步驚心的算計，沒有如履薄冰的謹慎，有的只是團聚時最樸實的溫情。
十余年宮闈生涯，多少個除夕夜都是在謹小慎微中度過，唯獨今夜，她終于嘗到了尋常人家的年味。
忽然，手上傳來溫熱的觸感。
抬起頭，沈眉莊正笑盈盈看著她。
安陵容反手握緊，與她十指相扣。
馮若昭催促道︰“快出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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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東方既白。
今年的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金燦燦地灑在琉璃瓦上，檐下懸掛的冰稜在朝陽中漸漸消融，晶瑩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芒。
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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