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慶賀孫禾茵喬遷新居，幾人相約前往寒山寺游玩。
第二天。
沈昀飛敲響房門，只見安陵容正站在晨光里，一襲海棠紅衣衫襯得她神采奕奕。
這身打扮與往日的素淨截然不同——往日里她總愛穿些月白、藕荷之類的淺色，今日這抹艷麗的紅，倒像是把整個江南的春色都穿在了身上。
沈昀飛看得有些出神。
安陵容皺眉看著他︰“怎麼了？”
沈昀飛喉結滾動了一下，突然覺得今日的晨風格外燥熱。
“表姐今日……很好看。”
他憋了半天，只擠出這麼一句干巴巴的贊美。
安陵容聞言輕笑出聲，“今日是去游玩，自然要穿得鮮亮一些。”
沈昀飛連忙說道︰“表姐，你等我，我也去換身衣服。”
自從到了甦州，他的衣服都很低調，听安陵容如此說，連忙回房里換了一身暗紅色錦袍。
接上孫禾茵，來到寒山寺。
已經到了暮春時節，寺內古木參天，牡丹芍藥競相綻放，奼紫嫣紅開遍。
又恰逢初一廟會，香客游人如織，更有不少錦衣華服的富貴人家攜眷出游，一時間梵剎內外盡是環佩叮當、衣香鬢影。
沈昀飛興致勃勃，時而指點著飛檐下的斗拱結構，時而解說碑林中的名家題刻，將各處建築的年代來歷、典故傳說娓娓道來。
安陵容跟在身後，望著沈昀飛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側臉，心中暗自詫異。
她原以為這等紈褲子弟不過是仗著家世顯赫，卻不料他對古建歷史如此熟稔，談吐間引經據典信手拈來。那繪聲繪色講解的模樣，倒真顯出幾分世家子弟的深厚底蘊。
幾人正沿著青石小徑緩步而行，忽听斜側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沈昀飛眸光一凜，幾乎是本能地伸手將安陵容護至身後，緊緊盯著眼前的人。
另一邊流朱和孫禾茵一左一右圍住安陵容。
來人是個約莫三四十歲的男子，面色蠟黃兩頰凹陷，身上的粗布衣裳補丁摞補丁。
他手里緊緊拽著個瘦弱的小女孩，那孩子不過十來歲年紀，卻因長期營養不良顯得格外瘦小，空蕩蕩的粗布衣裳掛在身上，發間插著一根枯黃的稻草。
“這位夫人，行行好……”男子突然撲通一聲跪在青石板上，聲音嘶啞，“買下這丫頭吧，給她條活路……”
說著竟重重磕下頭去，額前立刻見了紅。
孫禾茵見狀，貼近安陵容耳畔，用只有兩人能听見的聲音道︰“是賣孩子的。”
見安陵容眉頭緊蹙露出不解之色，又低聲解釋︰“插草標便是要賣身的意思。”
安陵容心頭猛地一顫，定楮細看那女孩。
只見她渾身顫抖，淚珠不斷滾落，在髒兮兮的小臉上沖出兩道蜿蜒的白痕，眼楮里盛滿了恐懼，卻死死咬著干裂的嘴唇不敢哭出聲來，只有瘦小的肩膀在無聲地抽動。
安陵容輕拍沈昀飛肩膀。
沈昀飛會意側移半步，卻仍繃緊背脊盯著那男子。
“你是她什麼人？為何要賣她？”
“我是她爹！”男子搓著手，嗓音沙啞，“家里實在過不下去了，求夫人發發善心……”
安陵容眉頭緊蹙︰“她娘呢？”
男子回頭望向不遠處一棵歪脖子老槐樹。
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個形容枯槁的婦人正倚著樹干抹淚。那婦人兩鬢斑白，身上的粗布衣裙勉強蔽體。
見眾人望來，她突然踉蹌著撲上前，一把抱住女兒瘦弱的身子︰“草兒！娘的草兒啊……”
安陵容放緩語氣，看著那婦人說道︰“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她爹要賣她，你不同意？”
那男子剛要開口，安陵容眼風一掃，沈昀飛當即捏住他的嘴筒子，反手一推，將人隔開數丈遠。
婦人摟著女兒，淚如雨下︰“夫人明鑒……我們是附近普通的百姓，我在孫家織布坊做工。可半年前孫家倒了，作坊關了，地里種的棉花也賣不出去，我們……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啊！”
女孩仰起髒兮兮的小臉，用袖子給母親擦淚︰“娘，我不怪你……”
安陵容喉頭一哽，正要喚流朱取銀子，沈昀飛卻飛身過來一把按住她的手腕。
“表姐，不行。”他壓低聲音，搖了搖頭，目光掃向四周。
安陵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身邊圍攏的人群中已多了許多牽著孩童的男女，一雙雙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她們。
“若買了她容易，其他人馬上就會圍上來，這麼多人我們買還是不買？”沈昀飛聲音凝重，“更何況，若讓人知道我們隨身帶著銀錢，後續怕有麻煩……”
孫禾茵也輕嘆一聲︰“此事須得從長計議。”
安陵容知道她們說的有理，攥緊帕子，狠下心轉身。
身後傳來婦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腳步一頓，終是在孫禾茵和流朱的護持下快步離去。
回到客棧，安陵容望著窗外繁華熱鬧的景象，半晌才道︰“都說甦州富甲天下，為何還有這麼多賣兒蠰女之事？”
孫禾茵指尖掐進掌心，低聲道︰“孫家曾是甦州最大的布商，名下織坊養活了上百戶人家。如今樹倒猢猻散，棉農無處賣棉，織工無處做工……”她苦笑一聲，“布價飛漲，客商轉投他處，連帶小作坊也撐不下去了。”
安陵容胸口發悶。
她們在宮闈中翻雲覆雨時，何曾想過宮牆外的百姓會因此家破人亡？
孫禾茵越說聲音越低︰“這幾個月，賣女兒去花船的人家越來越多。”
她聲音發抖，“護城河邊的棄嬰……也多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報仇了……
她閉了閉眼。
可這世上，何來“早知”？
房間內一片沉寂，只剩外面喧鬧的聲響。
喜歡甄剨鶠@ 晁昴昴輳 艙即悍縝氪蠹沂詹兀 )甄剨鶠@ 晁昴昴輳 艙即悍縭楦 濾俁熱 羈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