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坐在太子的床邊，輕輕的撫摸著太子灰白的臉頰。
太子似有感應，微微的睜開了眼楮。
“母後……”
太子眼里投射著晦暗的光，連出聲都氣若游絲。
他試圖抬起手握住皇後觸踫自己臉頰的手掌，卻使不出力氣，無奈偏了偏額頭，用臉頰蹭了蹭自家母親的手心。
皇後多年養尊處優下來，手心也不見細嫩，因著常年批閱奏章，手指間生著繭子。
他只覺得自家母親的手好暖，干燥溫暖的樣子，好舒服。
“母後，兒做了那些事，兒從不後悔，是母親手腕高明。
兒何其有幸，能同時擁有強大的父親和母親；兒又何其悲慘，被父母壓的喘不過氣。
母親，之前種種，對不住了……”
皇後看著太子蒼白的嘴唇一開一合，說著似是遺言的句子，一時心如刀割，一下子紅了眼眶，忍不住打斷了對方的話。
“我的兒，別說了，別說了，母親都知道的。”
皇後拉起太子的冰涼的手，瞬間有些心驚。
她不停的摩挲著太子的手掌，試圖想要搓暖。
太子看見自家母親的作為，無聲的流著淚。
“太醫說了，只要你好好將養，會好起來的。
兒啊，你萬不可以灰心，你是咱們未來的儲君。
日後母親還要仰仗你呢！”
皇後不自覺的說著安慰對方的話，縱使多少積怨，此刻看著自家孩子這般樣子，什麼都不想計較了。
作為母親的本能佔據了上風，這一刻，她只希望自家孩子能活下去。
她伸出另一只手不停的為太子拭淚，眼里全是心疼。
“好孩子，別哭了，別哭了。”
太子的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干，皇後終于忍不住了，淚水模糊了眼眶。
一旁的皇上看自家老妻久久的沒有出來的忍不住也走了進來。
印入眼簾的就是自家皇後和自家兒子雙雙淚眼對望，看的他不禁淒惶。
太子的床正對著門口，一瞬間就發現了自己的父親。
“父皇……”
太子聲音哽咽，皇帝聞言直直的走了過去。
皇後撲進皇上的懷里，無聲的抽噎。
皇帝習慣性的拍了拍皇後的肩膀，此刻內心無盡悵惘。
寄予厚望的嫡長子眼見著就要撒手人寰，幸運的是嫡長子不堪大用，不幸的是後面的幾個兒子未必及得上長子。
老皇帝此時郁悶極了。
在知道太子已經命不久矣之後，他傷心之余，不免擔心起這國家的未來。
他這副殘軀還能堅持多久呢？懷里的皇後還在哭著，床上的兒子殷切的望著他。
他扶起了皇後的身子，居高臨下的看著床上的太子。
“太子，你方才讓朕為你擬個謚號。朕想了很久，慈惠愛親，死不忘君。
太子以為‘孝敬’二字如何？”
皇上強壓著內心的波動，平和的問著。
太子听聞，眼里微微笑著，可剛開口嘴巴就干裂出血，看著一雙父母心里一陣抽痛。
“兒臣覺得極好。”
……
不日太子殯天的消息就傳的天下皆知。
皇上下旨追封太子為孝敬皇帝，以天子之禮下葬。
他活著苦苦追尋的天命，終究還是降在了他的頭上。
怎麼能說菩薩騙人呢？
菩薩從不騙人。
朝堂上的皇帝還沒有從喪子的悲傷中緩過來，朝堂下的臣子們已經上折子催促皇帝立新的儲君了。
毫無懸念，嫡次子順利成為朝堂上新的太子。
百官們又有了新的擋箭牌，又是一輪資源搶奪，明槍暗箭。
太子黨和皇後黨斗的不可開交，太子也知道，兩撥勢力爭搶的不僅僅是明面上的官位權柄，更是這國家上下內外的資源。
攏共就那麼多，皇後的人想要，太子的人也想要。
不夠分，怎麼辦？
那就只能樹倒猢猻散，打黑就先打傘。
沒有無緣無故的忠君愛國，只有實實在在的資源利益。
先太子沒錯，皇後也沒錯，滿殿臣工更沒有錯！
如今現太子也沒錯！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的皇帝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一日。
往日的裁判喪失了主動權，稚嫩的皇子又怎麼是久居朝堂皇後的對手。
這日，皇帝將皇後召來到他的寢宮。
皇上靠坐在榻上，身後墊著厚厚的枕頭，身上蓋著貂裘。
如今已經三月份了，暮春時節，花兒都落盡了，皇上竟是如此畏寒。
皇後觀察著眼前皇上的種種情緒，心里想著皇帝會和她說些什麼。
如今的太子壓根和她不是一個量級，朝政上但凡和她相左，就處處避讓。
她已然成了這個國家真正的主人。
她知道眼前的皇上必然知道目前朝堂的動向，她也知道如今他拿她根本無可奈何。
“皇後，咱們一共就生了四子兩女，長子已經先我們而去了。
如今朕已經老了，皇後你還能撐多久呢？
這國家歸根結底到最後，無論如何也是咱們兒孫的。
你已經得到很多了，何必還要再和咱們兒子爭搶。
作為皇後，朕能給的，不能給的，都給你了。
你答應朕，別再磋磨咱們的兒子了！
朕不想看見老大的悲劇再次上演。
老二少些穩重，皇後你對他多些耐心。好好引導。
……
不該是你的，你別惦記，行嗎？”
可憐一國帝王，垂暮之年哀求老妻，希望她對兒孫多些舐犢情深。
皇後看著眼前的皇帝，須發皆白，蒼老的樣子和當年判若兩人。
她還記得，那日在庵堂里，他騎著高頭大馬，四處游蕩，她一把拉住他胯下馬兒的韁繩，聲聲呼喚他。
他抬起頭看向遠方，絲毫都沒有考慮過低下頭看她一眼。
無奈之下，她的手攀上了他的腿，終于他向她垂下了頭。
他背著光，高高在上，像個天神，她仰著頭望著他，四目相對之間，她在他的眼里看到驚喜，看到了笑意。
自此她過上了日日夜夜都要算計的日子，每日戰戰兢兢。
但她從來都不後悔，面對長子的死，她更多的也只是唏噓。
不是她的，她別惦記？
可皇帝不是她的，皇後之位也不是她的，連太子最開始也不是她兒子的。
憑什麼她不能惦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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