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琛突然上前一步,目光在簡漾和楚琰之間轉了圈,帶著幾分詫異開口︰“你們認識?”
簡漾猛地回神,幾乎是立刻接話︰“朋友。”說完,他快步走向楚琰,臉上斂起方才的怔忪,笑著解釋。
“今日听聞這里有好東西,特意來看看,沒成想會在這兒踫到你。”
兩人視線短暫交匯,都不動聲色地壓下了心底的疑惑。
在場的人本就各懷目的,簡漾能出現在這里,顯然也帶著自己的圖謀,這點彼此心照不宣。
其琛沒再糾結兩人的關系,徑直走向文卿,語氣帶著幾分急切︰“樓主大人,這靈獸已被我收服,錢也已經備好,還望你打開結界,也好讓我們離開。”
“那是自然。”文卿頷首應下。
可暗處的氣息早已變得焦灼——靈獸落到了其琛手里,那些蟄伏的人怎會甘心讓他們輕易離開,目光里的貪婪幾乎要沖破黑暗。
這時,琉青璃上前一步,聲音輕了下來︰“琛哥哥,十七如今身體抱恙,還在休息,不如別折騰他了,我們今晚就在這里休整一晚吧。”說著,她轉向文卿,微微欠身︰“還望樓主大人幫我們收拾幾間房間,自然不會白麻煩您,定有謝禮相贈。”
文卿眼底閃過一絲暗喜,當即應下。
他本就想留住其琛一行人,尤其是簡漾身上那股莫名的異動,他必須查清楚,如今琉青璃主動提議留下,正合他意。
其琛目光掃過四周,指尖悄悄攥緊。
當下也確實不能離開,他能感受到暗處那些蠢蠢欲動的敵意,今日這地方,他們走不了。
一旦踏出結界,等待他們的,必然是一場不死不休的追殺。
其琛順著話頭微微頷首,語氣客氣︰“那便麻煩樓主大人了。”
一旁的楚琰接收到簡漾遞來的眼神暗示,瞬間領會了意思。
他隨即上前一步,同樣向文卿欠了欠身,語氣誠懇︰“樓主大人,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也容我們暫留一晚,定不會虧待您。
若此刻趕路,時間怕也來不及——我家鄉離此甚遠,想和我這位朋友在此叨擾一晚,您看可否?”
文卿臉色頓時冷了幾分,語氣帶著明顯的不悅︰“各位公子是把我這閣樓當客棧了?想住便住?”可話音剛落,他的目光掃過簡漾時,卻猛地一頓。
那眼神竟讓他覺得無比熟悉,不只是眼神,連那人站在一旁沉默時的氣質,都和記憶里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再想起方才的異樣,這人突然的出現,定然不是巧合。
片刻後,文卿終是松了口︰“罷了,既然天色已晚,你們便都留下來吧。
雖說我這閣樓不大,但房間倒也不少。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各位莫要怪罪。”
眾人聞言,紛紛應聲︰“自然不會怪罪樓主大人。”
文卿抬手撤去結界的一角,讓閣樓里無關的閑雜人等盡數離開。
待最後一人踏出結界範圍,淡青色的光暈重新合攏,將其琛、楚琰幾人留在了閣樓之中。
而那些蟄伏在暗處的人哪會善罷甘休。
他們沒敢貿然闖入,反倒盡數退到閣樓外的陰影里,像極了等待獵物的豺狼,只盼著等一個絕佳時機,守株待兔。
夜色漸濃,閣樓里徹底陷入漆黑,連月光都被檐角擋得嚴嚴實實。
一道白影卻悄無聲息地閃進簡漾的房間,下一秒,屋內便亮起一盞油燈,暖黃的光映出簡漾的身影。
他坐在榻邊,外袍整齊未脫,顯然是在刻意等誰。
門簾再動,楚琰走了進來。
他快步上前,微微俯身,語氣帶著幾分恭敬︰“這里是不是有你需要的東西?”
簡漾抬眸看他,語氣平淡︰“不過是恰好進來罷了,我對這兒的東西不感興趣。”
楚琰這才松了口氣,他原以為簡漾也是為了那靈獸而來。
放下心後,他順勢解釋到︰“我留在這里,是為了那顆靈蛋。想帶回去給三七他們馴化,日後也能庇佑往生閣。”
簡漾聞言,心底只覺得楚琰是多此一舉。
靈蛋隨處可遇,想要他去找一個不就行了,何必非要在這地方爭,還要跟其琛搶?
萬一出了岔子,連他都未必能保下楚琰。
壓下這些念頭,簡漾冷聲開口︰“你不是去忙你的事了?怎麼反倒開始操心往生閣的事了。”
楚琰解釋到︰“我那邊的事已經解決了。為父親申了冤,也把家產奪了回來。
本想過幾日就回往生閣,沒想到今日會在這里踫到你。”
簡漾眉梢微挑,心底掠過一絲疑惑。
這麼短的時間就了結了那邊的事,答案只有一個︰楚琰定然下了殺手。想來當初欺辱楚家父子的那些人,此刻早已魂歸陰曹地府。
倒真是個狠心的角色。
可轉念一想,這些不就是他教的嗎,楚琰沒做錯。
報仇本就該如此,心慈手軟算什麼報仇?
他收回思緒,語氣依舊平淡︰“我說了,往生閣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若想離開,隨時都能走,不必時時刻刻掛著那邊。
他們如今都長大了,不需要人再像從前那樣照拂。三七現在的修為,也早已能獨當一面。”
“我只是想與你分擔一些……”楚琰鼻尖忽然一酸,聲音輕了幾分,“你平日里總不在閣內,萬一閣里出了什麼事,我還能幫襯一把。”
“夠了。”簡漾直接打斷他,眼神冷了幾分,“我說過,閣里的事,他們自有判斷。
若是一輩子要靠人庇佑,那活著還有什麼意義?以後呢?沒了我,他們難道就走不了路了?”
楚琰猛地攥緊拳頭,指節泛白,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以後……不會再管他們了嗎?”
簡漾看著他執拗的模樣,心底泛起一絲無奈。
他實在不懂,那些孩子早已不是當年需要庇護的幼崽,他們有自己的修為,有自己的判斷,何必總把他們當需要捧著的瓷娃娃?
在這亂世里,一味庇佑,反倒是害了他們。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沉了沉︰“讓他們自己去闖吧。他們都長大了,往後的路,得靠他們自己走。”
楚琰垂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底的情緒,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他的不安,眼角早已浸滿濕意,聲音輕得像一陣風︰“那我呢?我怎麼辦?我該何去何從?”
大仇得報,屬于自己的東西也盡數奪回,可偌大的宅院只剩他一人的腳步聲。
沒了爹娘溫暖的叮囑,沒了摯友並肩的笑語,這一身富貴與權勢,于他而言,和一無所有又有什麼兩樣?
簡漾看向他,愣神片刻,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語氣盡量放平緩︰“你也有自己的路要走,該怎麼闖,你心里該有數。我知道,你本就是個有遠大志向的人,如同你父親一樣。”
“我沒有什麼遠大志向,也不想去闖。”楚琰猛地抬起頭,眼里的情緒再也藏不住,像翻涌的浪潮般溢出來,“我父親求的不過也只是個安穩,而我也只想安穩些,有個能稱之為家的地方,里面……有你就夠了。”
話落,他死死盯著簡漾,指尖攥得發白。
這些日子壓在心底的委屈、不安,還有對簡漾若即若離的恐慌,在此刻盡數爆發——他再也受不了簡漾不在身邊的日子,受不了他永遠冷淡的語氣。
更不敢去想,若是有一天他們成了陌路人,簡漾連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場景,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簡漾瞳孔微縮,臉上是毫不掩飾的不可置信,他從沒想過,楚琰對自己的感情是這般,竟深到了這個地步。
他喉結動了動,最終只化作一句冰冷的話︰“不早了,去休息吧。”
他沒法回應這份感情。
更何況,楚琰似乎根本沒看清自己的處境——從踏入這里開始,他就已經被攪進了局中,所謂的“安穩”,早就成了不可能的奢望。
而他也注定給不了楚琰想要的東西。
楚琰沒再說話,只是攥緊了袖擺,轉身走出了簡漾的房間。
剛踏出門檻,眼眶里的淚水就再也忍不住,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緊緊攥著,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何嘗不知道,愛上一個男子本就不合常理,更何況是愛上簡漾這樣薄情的人。
可感情這東西,從來由不得人控制。
這份愛早已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了他的心里,無論怎麼拔,都拔不掉,只會越拔越疼。
天剛蒙蒙亮,晨霧還未散盡,簡漾便被走廊里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他凝神細辨氣息,很快認出是賀麟,那股藏不住的焦急感,讓他一眼便知對方是在找自己。
賀麟正挨個在房間外輕叩試探,手腕突然被人攥住,下一秒就被拽進了一間屋子。
熟悉的冷香撲面而來,他抬眼看清來人,眼里瞬間迸出喜色,不等簡漾開口,便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頸。
賀麟無法言語,只能用力道收緊的雙臂、微微顫抖的肩膀,來證明此刻見到簡漾的狂喜。
簡漾反手關上門,任由他將自己抵在門板上,被抱得動彈不得,無奈又帶點笑意地開口︰“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你現在用的可是自己的原身,要是被人撞見這般舉動,說不定會以為你被奪舍,直接把你抓起來。”
賀麟這才松開手,目光落在簡漾臉上那副銀質面具上,猶豫了片刻,緩緩抬起手,竟想去摘那面具。
簡漾沒有阻止,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這張臉是他來自原世界的模樣,從未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人面前展露過。
這張臉早晚要拿出去見人的。
面具被輕輕摘下,晨光透過窗欞灑在簡漾臉上。
賀麟望著他的眼楮,瞬間失了神,心底只剩下一個念頭︰簡漾是他在這世上見過最好看的人,比任何風景、任何人都要奪目。
他愣了許久,又小心翼翼地將面具為簡漾重新戴好,動作輕得像在呵護易碎的珍寶。
“怎麼,我長得不好看?”簡漾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打趣道。
賀麟急忙搖頭,手指還輕輕蹭著面具邊緣,像是在確認它戴得穩妥。
他哪里是覺得簡漾不好看,分明是簡漾生了張太過惹眼的臉——眉如墨畫,眼含清輝,哪怕只是安靜站著,都自帶一種勾人的氣韻,說是“招蜂引蝶”都嫌輕了。
賀麟越想越心緊,若是這張臉被旁人瞧了去,難保不會有人心生覬覦,屆時不知要惹來多少麻煩。
他盯著簡漾的眼楮,雖發不出聲音,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仿佛在說︰這面具以後絕不能再摘,絕不能讓第二個人看見你真實的模樣。
簡漾輕輕將賀麟推開些許,指尖剛松開,手腕就被對方立馬攥住,賀麟像是怕他跑了似的,連這點肢體接觸都不肯放過。
簡漾無奈地勾了勾唇角,只覺得他像只粘人的小孩,倒也沒再推開,任由賀麟拉著自己的手腕,走到茶桌邊坐下。
他指尖叩了叩桌面,語氣沉了幾分︰“你莫要忘記,如今用的是自己的原身,半點都不能暴露。
往後要學著我的一舉一動,好在你不能說話,倒能省去不少麻煩。”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賀麟緊攥著自己手腕的手上,又道︰“學我,就得先學我的從容鎮定,別再像之前那樣冒冒失失,更不能輕舉妄動。不管做什麼,都要先問過我,明白?”
賀麟抬眼望他,眼底滿是認真,用力點了點頭。
他心里自然清楚——昨日若不是急著為簡漾尋一副合適的身體,又恰逢入魔心緒難控,他也不會那般沖動。
而簡漾的模樣、姿態,他早就悄悄記在心里,定會好好模仿。
簡漾見他听進去了,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才抽回手腕︰“回你自己的房間去吧。若是被人看出我們相識,後面的事就難辦了。”
他話鋒一轉,語氣添了幾分凝重,“你不是要報仇?其琛如今就在你身邊,還與你稱兄道弟。
你這張臉是我幫你易的容,他認不出,但你自己絕不能露餡。
一旦被他察覺異樣,我們所有的計劃,都會化為泡影。”
他們的計劃,本就等著三界大戰那一日,屆時簡漾的任務能了結,賀麟能好好活下去,甚至能將許多人早已注定的悲劇命運,悄悄扭轉過來。
賀麟望著簡漾,指尖還殘留著方才攥過他手腕的溫度,慢吞吞地站起身,腳步卻挪得極慢,顯然是舍不得走。
“快去吧。”簡漾無奈又帶著點軟意催促,“你放心,往後日日都能見到我。”
听到這話,賀麟眼里瞬間亮了亮,終于露出個淺淡的笑,用力點了點頭,這才轉身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
而走廊拐角處,墨邪剛從文卿的小庭院出來,恰好撞見賀麟從簡漾房里出來的身影。
墨邪眉頭驟然擰起,低聲自語︰“他怎麼從這人房里出來?明明記得昨晚給他安排的是另一間房,怎麼跑到這邊來了?” 語氣里滿是疑惑,目光還緊緊盯著賀麟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這事沒片刻耽擱,墨邪轉身就往文卿的小庭院去,將方才撞見的情景一五一十說了。
文卿正在池邊喂魚,指尖捏著的魚食剛要撒進水里,動作猛地一頓。
他側過頭看墨邪,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察的訝異︰“你說,他是從哪位公子的房里出來的?”
“可不是嘛!”墨邪越說越覺得蹊蹺,聲調都高了些,“我也納悶呢!明明給他安排的是西廂房最好的那間,怎麼今早我瞧著,他是從東邊那位公子的房里走出來的?這事兒也太奇怪了。”
文卿的目光落在池塘里游弋的魚群上,指尖的魚食遲遲沒有落下,整個人陷入了沉思。
昨日他分明親眼瞧見,二人形同陌路,怎麼才過了一夜,他早晨從別人的房里出來了?這里頭定然藏著不為人知的古怪。
一旁的墨邪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湊上前,聲音里帶著幾分驚惶︰“你說……會不會是昨日真出了岔子?他該不會是被人奪舍了吧?
如今這身體里住著的是另一個人,而那人才跟東邊的小公子認識!若是這樣,那也太恐怖了!”
文卿抬手將掌心剩余的魚餌盡數撒進池塘,紅的、金的魚群瞬間涌聚過來,攪得水面泛起細碎的漣漪。
他語氣恢復了往日的鎮定︰“行了,別在這兒亂猜。此事我會看著辦,等查清楚了,自然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奪舍。”
而另一邊,琉青璃一早就急匆匆往賀麟的房間去,心里滿是擔憂。
進去後卻見他沒戴閣里安排的那副面具,正坐在桌邊喝茶——他抬手舉杯的姿態,與簡漾如出一轍,顯然已是熟能生巧。
簡漾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他早已刻進了骨子里,模仿起來自然是手到擒來。
“你身體好些了嗎?”琉青璃快步上前,語氣里滿是焦急。
賀麟只是淡淡抬眼,冷冷搖了搖頭,臉上沒有半分多余的神情。
縱然他將簡漾的模樣學得分毫不差,面對眼前這女人,卻實在擠不出半絲笑意。
他看得出來這女人喜歡簡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