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康倒確實算得有待客之道，給簡漾安排的是上等院房。
院里不僅有座小巧的木亭，旁側還挨著片小湖，湖中心竟也浮著座亭子，一院一湖兩亭相映，倒透著幾分雅趣。
而青岩就被安置在隔壁，明眼人都看得出，是為了讓青岩就近照料他。
不過這“禮遇”沒維持多久，剛到這里的第一頓午飯，其康便按捺不住了。
席間話里話外全是暗示，繞了好幾圈，終究還是把話頭引到了雪蓮的下落上，目光緊緊鎖著簡漾，不肯放過他半點神色。
簡漾面上不動聲色，青岩默默起身取來紙筆。
他在在紙上畫了幾筆，才抬眼看向其康，隨後寫到︰“這位置……我記不太清了。”
他指尖點了點紙面，上面是雪蓮大致的方位，但沒有具體細節。
這話半真半假，全是為了拖延時間。
論起胡編亂造，簡漾本就擅長——有些話不用過腦子，張口就能來。
反正他自己是半個字都不信，只要他們肯信，便足夠了。
其康垂眼盯著紙上畫的方位，眉峰微挑——這位置與他十幾年前尋到的地方差了何止千里。
但他半點不急，指尖輕輕敲著桌面，心里自有盤算︰就算按這紙上的位置找去，他也未必能拿到雪蓮。
那守護雪蓮的靈獸他早有耳聞，模樣凶悍異常，能從其爪下奪雪蓮的，定是法力深不可測之輩。
眼下，他更想探清這男子的真實身份，雪蓮的事，倒能再緩一緩。
午飯剛散沒多久，簡漾正想著休息會，房門忽然被輕輕敲響。
他開門時微微一怔，門外站著的是其琛。
“我過來看看，”其琛語氣溫和，目光掃過院內，“這里的陳設、用具，可有公子不習慣的地方？”
簡漾側身讓他進屋，其琛剛踏入房門，目光便不動聲色地將屋內掃了一圈，像是在確認什麼。
隨即才轉向簡漾，又問了一遍︰“若有缺漏的東西，或是住得不順心，盡管跟我說。”
簡漾搖了搖頭，轉身從桌邊拎起茶壺，給其琛倒了杯熱茶。
隨後拿出紙筆寫到︰“多謝關心”
他垂著眼，指尖掠過溫熱的杯壁，心里卻補了句︰若能把藏在暗處的那枚探听符取走，那就更順心了。
簡漾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心里暗自冷笑，這探听符藏在他屋里，簡直是白費功夫。
他本就不能說話，難不成其康還指望從他這兒听出什麼？
想來，其康真正想探的，是青岩那邊的口風。
既然如此，不如先順著他的意，讓他多做些無用功。
至于雪蓮，就算他此刻把位置和盤托出，其康父子也未必能拿到。
那雪山遠在邊境塞外，路途艱險不說，守護雪蓮的靈獸更是凶悍，眼下這府里，怕是沒人能敵得過。
當然，除了他自己。
其琛坐在對面，目光落在簡漾身上，見他一身青衣料子普通，樣式也極簡，終究還是開了口︰“若公子不嫌棄，我那里尚有幾匹舊布，可讓人給你制幾身衣服，不知你意下如何？”
簡漾這才抬眼看向他，視線落在那張臉上時，心里不由一滯，與賀麟一模一樣的臉正看著他。
可性子卻天差地別，兩人都透著完全不同的氣場，倒讓他有些不自在。
他私下听過不少關于其琛的傳聞。
領兵打仗的人，哪一個不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
傳聞里的他，是嗜血狠厲的將領，手段冷漠殘忍。
再想到其康那般自私狡詐的性子，有這樣的父親，兒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簡漾暗自揣測，其琛這溫和模樣，說不定早被其康教得內里藏奸。
心里雖轉著這些念頭，簡漾面上卻沒顯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下了制衣的事。
他瞥了眼其琛身上的衣服，花紋簡單，配色沉穩，倒也不難看，拒絕了反而顯得刻意。
其琛見他同意，又像是想起什麼，語氣放得更柔了些︰“那日我父親言語間冒犯了你，你別往心里去，他那人向來如此，性子急了些。
若是你想起來雪蓮的位置，告知我們便好，他絕不會為難你；就算一時想不起來，有我在，也會護著你。”
這話入耳，簡漾端茶的手猛地頓住。
前半段的意思他听得明白，無非是催他盡快說出雪蓮下落，是軟著性子的施壓。
可後半段“護著你”三個字，卻讓他摸不透了。
他們不過才見了幾面，第一次見面時，其琛眼里的疏離與不喜他看得真切，怎麼才過幾日，就說出要護著他的話？
這般反常的溫和，究竟是做給誰看？
是其康的意思，還是他自己另有圖謀？
簡漾垂下眼，掩去眸底的疑惑，只默默握著溫熱的茶杯，沒再多回應。
絕非單純的猜測，他總覺得其琛身上藏著說不出的古怪。
先不論其琛是否真如傳聞般忘了兒時舊事，單是那雙眼楮，就透著與溫和表象不符的沉穩冷靜，仿佛周遭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目光，像是早已洞悉了什麼。
這份直覺簡漾從不會錯，他敢斷定，眼前這人絕沒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他默不作聲地取來紙筆，筆尖落在紙上，寫下一行字︰“無事，將軍也是為你好。”
他心里清楚，其康這般急著尋雪蓮，最終還是為了其琛。
其琛低頭看著紙上的字，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開口時語氣帶著幾分真誠︰“公子的字真好看。”
簡漾這才低頭看向自己寫的字，心里沒什麼波瀾。
不過是瘦金體罷了，是他還在原世界時，閑來無事練熟的字體。
他抬眼，輕輕抿了口茶，朝其琛彎了彎唇角，點了點頭，算是收下了這份夸贊。
可其琛像是沒打算就此打住，又接著說道︰“公子的字與你人一樣，儒雅端正。想必公子以前的老師，是世家名門出身吧？”
這話入耳，簡漾握著茶杯的指尖微頓——這不明擺著是試探嗎？問他的字，實則是想探他的出身來歷。
他果然沒看錯，其琛這溫和模樣下，藏著的全是心思。
簡漾沒多猶豫，筆尖迅速落下，只寫了七個字︰“自幼練字，沒有夫子教。”
其琛看著紙上的字，臉上的笑意沒減，可那笑容卻比之前深了些，眼底藏著的情緒讓人看不透。
簡漾心里的怪異感更甚，越發覺得其琛不對勁，當即在心里喚道︰“007，幫我查查這男主是否有異樣。”
007在他腦海里搗鼓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帶著幾分心虛的聲音︰“我不知道啊，大人。如今你都恢復神力了，這種小事你自己查不就好了？”
簡漾在心里“瞪”了它一眼，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不是你之前攔著不讓我用神力嗎？你忘了？怕我一個不慎，把這個世界給毀了。”
007頓時沒了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才蔫蔫地小聲辯解︰“那、那不是兩碼事嘛……”
簡漾心里明鏡似的——007向來靠不住，不過眼下也犯不著急。
若其琛真要耍什麼花樣，他大可以悄悄動用神力，探探這人到底藏著什麼貓膩。
方才兩人隨意聊了幾句，其琛的話里話外不是捧著他夸，就是繞著彎子探他的身世線索，心思昭然若揭。
等其琛走後，簡漾看著桌上沒收拾的茶具，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眼底的疑慮又深了幾分。
沒等他理清頭緒，院外就傳來了腳步聲，抬頭一看，竟是琉青璃。
她像是極熟悉將軍府的布局，沒讓人引路，自己就找了過來。
目光掃過桌面時，琉青璃一眼瞥見了那只額外的茶杯，杯壁上還凝著水珠，顯然剛用過沒多久，便隨口問道︰“剛剛是青岩來了嗎？”
簡漾搖了搖頭，取過紙筆寫下“你琛哥哥”四個字。
琉青璃看見這幾個字，耳尖瞬間紅了幾分，連忙解釋︰“我跟他自幼一起長大，他讓我喊他哥哥，喊著喊著就習慣了……其實他也就比我大幾個月而已。”
簡漾聞言指尖在桌面輕輕敲了兩下，奇怪，琉青璃怎麼會知道其琛具體大她幾個月？
年齡這種事本就不是隨口能說準的，更何況其琛還是當年被其康撿回來的，身世本就模糊。
他壓下這份疑惑，在紙上又寫︰“你與他關系很好。”
“自然是好的，”琉青璃笑起來，眉眼彎了彎，“我跟琛哥哥一同長大，他待我一直極好。”
可這話里藏著半截沒說。
她父親早有心思將她許配給其琛，可她半點不想嫁，只把其琛當親哥哥看，對他從沒有過男女之情。
而其琛待她也始終是兄長的態度，兩人早就在心里達成了默契，都清楚對方不是自己心儀的人。
如今簡漾還在這兒，她就更不會提婚約的事了，萬一被誤會了，反倒徒增麻煩。
簡漾指尖一頓，筆尖在紙上緩緩落下，寫下一行字︰“這小將軍與將軍倒是長得不像，反倒與我長得相像。”
琉青璃剛給自己倒了杯茶，杯沿都踫到了唇邊，看見這話動作猛地一頓，隨即抬眼看向簡漾，仔細端詳了片刻才笑道。
“你與琛哥哥確實挺像的，有時候我都要恍惚認錯呢。不過細看又不一樣，你比琛哥哥看起來要帥上許多。”
這話真假難辨，可簡漾听著卻莫名有些不自在。
琉青璃的心思也太明顯了，這話里的親近之意幾乎要溢出來。
他沒接話，琉青璃卻猶豫了會兒，又補充道︰“都說父子該有幾分相像，或許琛哥哥是例外吧……他大抵是隨了他母親，只是他母親走得早，我也沒見過。”
她說得有些吞吞吐吐，語氣都帶著幾分扭捏。
簡漾心里門兒清——這定然是假話。
但他倒不覺得琉青璃是故意騙他，反倒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
琉青璃大概率是唯一知曉其琛真正身世的人，再加上她與其康、其琛父子情義深厚，當年的舊事無論如何都絕不會輕易說出口。
簡漾心里沒什麼波瀾，他方才寫下那句話，本就只是試探而已，如今得到這樣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
琉青璃話鋒一轉，絮絮叨叨夸起了其琛，眼里滿是對兄長的敬佩︰“琛哥哥自小練武就厲害，這些年修為更是突飛猛進，在邊關打仗時別提多勇猛了。
前幾年邊境來了支勁敵，凶悍得很，可琛哥哥像是提前算到了一樣，連對方的行蹤、行軍軌跡都猜得分毫不差。
要不是他帶兵守住了關口，西城的百姓早被那些人擄走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當時陛下都要給他分封賞賜，連爵位都擬好了，可他卻一口回絕了，說只是盡了自己的本分。”
這話落進簡漾耳朵里，卻讓他心里的疑雲驟然加重——提前預知敵軍動向？
他翻遍原劇的劇情，也沒記得男主其琛有這般“未卜先知”的能力。
更何況，丞相府與將軍府一直在爭奪兵權，面對皇帝的分封獎勵，其琛卻輕易拒絕，這實在反常。
琉青璃越說越起勁，端著茶杯的手都帶了幾分雀躍︰“不光是打仗厲害，我琛哥哥還跟你一樣會醫術。
之前小囊包駐地上鬧瘟疫，流民們病倒了一片，就是他帶著人上山采草藥，沒用半點靈力，硬生生把那些人的命給救回來了。”
她眼底閃著光，語氣里滿是驕傲︰“在我心里，琛哥哥一直是最厲害的人，我父親也常說，讓我多向他學學。
對了，我伯舅——就是其將軍，別看他平時對誰都嚴厲，待我卻極好，我小時候的劍術，還是他親手教的呢。”
簡漾听著，手里的筆輕輕搭在紙上，沒急著寫什麼。
琉青璃口中的其琛，醫術、謀略、心性樣樣拔尖，甚至連拒絕封賞的“清高”都恰到好處，可這些細節，卻跟他記憶里的原劇情對不上分毫。
尤其是“不用靈力僅靠草藥治瘟疫”，其琛一個武將竟有這般本事？
他心里的疑慮又深了一層，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邊，越發覺得這其琛身上藏的秘密，比他預想的還要多。
簡漾指尖在桌沿輕輕一扣，眼神沉了沉——看來，他必須盡快動用神力，好好探一探這其琛的底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