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伯明翰,偏離工業區的郊外,一處分布了不少古堡的地方,一座大莊園。
    秦國華夫婦就居住于此。
    英國管家送來茶,腳步無聲地離去。
    這處大莊園價值不菲,佣人比家人多。
    秦國華和徐澤麗坐于書房外的陽台上,看著夕陽西下。
    遠離了商場的硝煙,秦國華夫婦倒是真正體驗到了什麼叫做生活。對于徐澤麗來說,失去了國盛集團,其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起碼不用在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提心吊膽的。
    外人看來的風光,局中人卻是自有自己的一番苦澀滋味。
    秦國華的精神頭好多了,也慢慢地從大兒子秦俊杰的死這個心結里走了出來。這點,徐澤麗是希望看到的。
    和其他人家不一樣,秦家每每到關鍵時刻,最堅強的不是男主人,而是女主人。大兒子死後,徐澤麗從來沒有落過淚,也從來沒有表露出一絲的悲傷,以至于大家都心里說她冷血。
    只有秦國華了解自己的妻子——她不是不傷悲,而是強撐著不傷悲。
    一切總算過去了,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周末小兒子從倫敦回來一家團聚吃個飯待兩三天,如此反復。
    徐澤麗覺得這樣再好不過。
    秦家不會沒錢用,瑞士銀行的存款足夠他們家一輩子都過高端的生活。
    只是,徐澤麗敏銳地發現,中午開始,秦國華的神色總有些和往常不一樣。幾十年的老夫妻了,彼此一點細微的變化都會被對方感覺到。
    “老秦,中午你接的電話,是國內的吧?”徐澤麗喝了點玫瑰香茶,問道。
    秦國華把目光從遠處慢慢西落的夕陽處收回來,看了眼老伴,緩緩地點了點頭,輕輕嘆了口氣,卻是沒有說話。
    他的表情很復雜,有苦惱、意外、迷茫,還帶著些許的恐懼。徐澤麗從未見他露出這般神情,即便是面對方炎那樣的人,也不曾有這般復雜的神情。
    沒來由的,徐澤麗的心突突突地跳了幾下。
    莫非……
    徐澤麗把茶杯放下,看著秦國華,秦國華看過來,深深呼吸了一口,緩緩地低聲說,“他沒死。”
    短短三個字,猶如一塊巨石一般砸在徐澤麗的心海里,是震驚,也是畏懼。
    “他……他在哪?”徐澤麗有些艱難地問。
    秦國華的心緒慢慢恢復著,說道,“夏城。他出現了,在他的孫子遇險後。”
    良久,兩人沒有言語,沉默再沉默,夕陽下去了一半。
    “老秦,我們會遭到報復嗎?”
    徐澤麗遠眺著夕陽西落,緩緩地問。
    搖了搖頭,秦國華低聲說道,“是福是禍都躲不過。二十年了,過不去的永遠也過不去。我秦國華……都接著。只是……”
    看著徐澤麗,秦國華愧疚地說道,“只是連累了你。”
    緩緩地搖了搖頭,徐澤麗有些苦澀地笑了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接著,我和你一起接著。希望他能放俊豪一馬,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再此無言,夕陽慢慢落下,黑暗逐漸籠罩大地。
    帝都,還是那處四合院,天井處,鄭凱韻和楊柳,重要機關的負責人。即便小木桌上擺著可口的飯菜,還有一些散裝茅台,但二人都沒有小酌幾杯的興致。
    楊柳準備開飯的時候,鄭凱韻急匆匆地來了,讓警衛加了碗筷,楊柳還沒來得及笑著說咱哥倆走幾個,鄭凱韻一句話就把他的心情給徹底消滅了。
    “他沒死,已經回到了夏城。”
    他是誰,再清楚不過了,但楊柳還是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不敢相信地問︰“你說的,是,方路?”
    鄭凱韻喘了口粗氣,嘴唇有些顫抖,點了點頭。
    楊柳慢慢放下剛拿起的酒杯,伸手去拿桌面的大中華,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好不容易點燃了一根煙,還沒來得及抽,便被鄭凱韻不管不顧地搶了過去,深深地吸了一口。
    楊柳不打算再點一根了,看著鄭凱韻,鄭凱韻也看著他,一時之間,竟相對無言。
    能說什麼呢?
    似乎就算開上一輩子的踫頭會議,也拿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來?
    要拿出辦法來做什麼呢?對付方路嗎?
    可笑至極,愚蠢至極。
    “你在想什麼?”楊柳先開口,問鄭凱韻。
    鄭凱韻此時此刻不知道是否因為有煙草的味道刺激,逐漸冷靜下來,說,“我在想,我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結局。”
    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楊柳說,“想出來了嗎?”
    “沒有結局。”鄭凱韻很光棍地聳了聳肩。
    頓了頓,他沉聲說道,“無論曾經還是現在或者未來,我都不是他的人。早在二十年前我們就處于不同陣營。打入軍刀團奉了上峰的命令。我想,方路恨你們,多過恨我們。因為你們是叛徒。”
    楊柳扯了扯嘴角,“你是在幸災樂禍嗎?”
    “我是在提醒你,如果不想辦法應對,結局會很慘。”鄭凱韻說著,扶了扶眼鏡。
    楊柳沉默了——鄭凱韻沒有嚇唬他,也用不著嚇唬。
    又深深地吸了幾口煙,鄭凱韻緩緩說道,“你是他妻子資助過的學生,你們以前還以姐弟相稱,而你能踏入軍界,基本上可以說是因為這層關系。甦長城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你一直是方路唯一的助手,別人眼中方路心腹中的心腹,一直到他被雪藏。你的背叛,我想應該是方路心里最過不去的那一關。”
    “用不著你替我分析。”楊柳冷冷地說道,“我知道自己的情況。但是,過去二十年了,你覺得他還會耿耿于懷揪著以前的事情不放嗎?別忘了,現在不是二十年前,世界,已經大不同。”
    輕輕笑了笑,鄭凱韻說,“你跟了他這麼長時間,他什麼脾性你應該最了解。至于世界已經大不同——今天之前誰都在懷疑方路沒有死,但是誰也無法肯定他沒有死。事實上,你知道他如果沒死,會在哪嗎?”
    顯然,楊柳的表情已經很明顯——不知道。
    鄭凱韻緩緩說︰“我也不知道,內務總局不知道,內保局不知道,政保部不知道,外聯部不知道,保密局不知道,錦衣衛呢就更別說了,總而言之,整個安全委員會下屬的機構都不知道——全世界都不知道。”
    頓了頓,鄭凱韻說道,“如果他死了,我們都不知道尸首在哪,說得過去。可是這麼多年他還活著,據說還活得很好,精神頭比你我都要好。但是沒有人知道他這二十年在哪!”
    “你覺得這正常嗎?”
    楊柳的臉色已經大變,像他這種位置的人,已經很少有事情讓他臉色大變,但是在逐漸恢復理智之後,在鄭凱韻分析了情況之後,由不得不臉色大變。
    密布世界各地的情報網絡,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一丁點關于方路的消息都沒有,這說明情報網絡工作效率極低還是覆蓋不到位?
    幾乎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唯一能解釋這個問題的,只有一種情況︰有很多力量在封鎖方路的消息,而且一封鎖就是二十年!
    “你覺得他已經沒有能力對咱們做些什麼。”鄭凱韻慘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天真了。”
    楊柳已然無言。
    鄭凱韻把煙頭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腳,說,“我也天真了,從一開始就很天真。不只你我,上面的那幫老頭子也天真得可笑!”
    慘笑著搖了搖頭,他說道,“他已經無敵了。”
    悲觀的情緒一下子蔓延開去,楊柳甚至看到了面無表情的憲兵朝他走來,等待著他的可能是因為觸犯某條法律被投入牢獄,然後宣判、執行,草結此生。
    心底一股求生的強烈欲望涌上來,楊柳卻是竭力地壓制住,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緩緩說道,“你決定坐以待斃了是嗎?”
    鄭凱韻看著他,扯著嘴角笑了笑,反問,“你覺得呢?”
    楊柳再次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緩緩地說,“想個辦法吧……”他沉思著,回憶著,斟酌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鄭凱韻說,“他這個人吃軟不吃硬,硬踫硬是絕對不行了,咱們也沒那個實力。上面那幫老頭子不能指望,一旦有事,你我就是被拋出去的替罪羊。”
    “這是常態,只有到了生物鏈的頂端,才能避免這種常態。”鄭凱韻點頭認同。
    無意識地搖著頭,楊柳說,“我們要自我求生。是時候痛下決心脫離這個圈子了,再玩下去,把自己的命玩沒了就沒了,連累家人卻是萬萬不行的。”
    “你我的家人都在……”鄭凱韻說到一半就沒說下去,這個地球對于方路來說,似乎已經沒有任何死角。
    當前幾大洲的強國大國的領導人,幾乎都是方路當年培養的代理人。想到這,鄭凱韻不由驚出了一聲冷汗——他的影響力其實早已經輻射了全球,只是偶爾的、下意識的,有些人會刻意不刻意地忽略掉這一點,試圖以此降低他的影響力、但事實就是事實,絕不是掩耳盜鈴之行為能夠改變的。
    “是的,只有軟,服軟,才有希望逃過這一劫,留存殘命。”
    鄭凱韻和楊柳對視著,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繁華散盡的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