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倒退？怎麼會呢？”
小菲包看著出神的唐汝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當然會。”
唐汝成看著懷里的姑娘，想了想該怎麼跟她解釋。
“你知道，我們國家，曾經一度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刻。甚至……錢穆先生曾經都開始撰寫《國史大綱》，準備若是亡國，還有後來人，若能復我河山……留作中華文明再度復興的火種……”
說到這，唐汝成忍不住都有些哽咽
“在那種時候，無數的有志之士，想要救國。我們無比迫切的，想要找到一條路，一條能救國的路。所以，各種西方思想，被這些仁人志士，拿來學習，應用，妄圖找到一條救國的路。”
“可是，這和我們的文明倒退，有什麼關系？”
“當然有，在那種時候，我們覺得，我們的一切思想，都是陳舊的，都是封建腐朽的。于是……我們的文明，被這些時代的先鋒所拋棄。不論這些知識的好壞，都被掃進了故紙堆。甚至，他們都來不及去分辨這些東西的好壞。”
說到這，唐大導演猶豫了一下，才又接著說道。
“其實我們的文明，在元朝入侵的時候，就已經遭遇過一次巨大的破壞。
明朝好不容易再度恢復了一些，到了清朝，又遭遇了毀滅性的破壞。
再到近代，因為國家的孱弱，又讓無數的先輩，覺得我們的文明，是不是落後了。
所以，這近四五百年的時間里……我們除了走了二百年的上坡路，我們的文明，一直在開倒車。甚至連語言，都差點被拋棄……”
“所以，你讓我看歷史，第一個看的，就是明史？”小菲包听到這，才有點反應過來。
“對，如果說藝術是文化開出的花。那是我們的花，最後一次盛開的時代……
從那以後，我們不斷的丟失自己的文化，自己的文明。
我們丟失了自己的建築學，江西樣式雷家族，雖然將家里留下的圖紙交給了故宮博物院，但是我們，已經沒人會造了。中國的建築大學，唯一不教的，竟然是我們自己的建築學……
我們曾經把詩書禮樂，當成我們民族的榮耀。但是我們，也丟掉了自己的音樂。甚至，代表盛唐雄風的秦王破陣樂，還是在日本發現了遺譜，才被復原的。
我們，也忘記了自己的天文，曾經有多麼輝煌。《甘石星經》在那麼多年以前，就能觀測到木衛二。但是卻被伽利略拿去，當作自己的發現……
現在，我們又要再丟失這麼重要的中醫麼？
那再這麼丟下去，我們還能剩下什麼？
太多太多，我們丟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那些，都是無數真正的頂尖天才，耗盡一生，甚至是幾代人的心血，才留下的瑰寶……”
說到這，兩眼通紅的唐汝成，看向眉頭緊皺的小菲包。
“你知道麼？其實你每年的生日禮物，都是我們這個民族，曾經最輝煌的藝術品。但是它們，很多也快沒有人會了。
我其實幫你還訂過一面，竹子做的屏風。這本來，是用來編織扇子的手藝。
光學習把竹子抽成絲線，那位傳承人，就花費了十幾年……”
“竹子？抽成絲線？”小菲包兩眼都瞪的滾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東西？
“對，把竹子，拆解成只有0.01毫米粗細的絲線。再用它，在扇面上編織成圖案。曾經慈禧那麼敗家的老婆娘，都對這一把扇子，寶貝不已。”
小菲包眨巴眨巴水靈靈的大眼楮“所以，你讓人，用這種手藝，給我做了一面屏風？”
“對，這門手藝。這個家族，也只剩下一位傳承人了。她光學抽絲，就用了15年……
而這樣的手藝，瀕臨失傳的，有太多，太多……
甚至，我們一度，連故宮里的地磚，都無法復原。還是在最近幾年，才有人又從史書的記載中，又復原出來了，黃土燒金磚的技藝……”
“所以，你就是因為天天想的這麼多，才會不開心嘛？”小菲包坐在男朋友的腿上，靜靜地看著他。
鄧老第一天給唐汝成把脈的時候，就說他是濕熱郁結。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濕氣和熱氣，留在膽腑，變成了結石。
她可是都記得呢，當時她還很疑惑，唐汝成怎麼會心情不好，還會生病。原來，他的腦子里，天天想的這麼多……
“算吧，因為知道的再多，但是無法改變……”
“那你越說我越糊涂了，所以，你的那個計劃，和我們的文明，技藝有關？”
小菲包撓了撓小腦袋，真的想不明白啊，早知道當時看看了。
“你知道麼？其實電影，不，或者說，影視，這種載體，是非常有意思的。它能承載繪畫，文字，音樂，美學，故事于一體。
而且，它的學習門檻，可以說，要比書籍，簡單的多。並且，也比枯燥的書籍，吸引人的多……
無論是宣傳，記載，讓人從中汲取養分，還是引起社會流行的浪潮，可以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西方文明，因為真正的藝術太少，所以發揮不出它的威力，拍來拍去，都只是裸體，暴力，人性。但是在我手里，它會是一個，非常非常好的工具……”
“所以……你才會選擇當導演？你是從很早之前，就有這個想法了麼？”
小菲包今晚不知道震驚了多少次，她現在在努力回憶，唐汝成第一次送她這些生日禮物，是從什麼時候開始。02年？03年？
“對，就是因為這個。”
唐汝成沒說的是，其實比小菲包想的，還要早。為什麼乘風的母公司，叫神州世紀。
因為這家公司，從創立之初，就是一塊巨大的劈柴罷了。它的作用只有一個，燒光它，為文明之火，當燃料，為神州，開創新世紀……
小菲包靜靜的看著，看著這個，她一直以為很了解的枕邊人。
他們從98年認識，到現在正好十年了。原來，十年了，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所以你之前跟我說，不能陪我去拍《盜夢空間》了，是因為，你的計劃，快開始了麼？”
“對，我原來想再等等，等一個合適的時機。但是那個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讓我明白了，從來都沒有什麼更好的時機。
人生苦短，韶華易逝。要做，就趁現在。否則當我垂垂老矣，躺在病榻之上，尚不能看見我想要的未來。我想，我會追悔莫及的。”
唐汝成的眼神，這一刻，堅定無比。
其實沒有人知道，這個二十多歲的少年，第一部電影賣了一億多美刀票房的時候，他其實沒有那麼興奮。
第一部《加勒比海盜》火爆全球的時候，他也沒有多麼的開心。
第一次拿金棕櫚，第一次拿奧斯卡，第一次拿金獅。甚至，他的電影票房快要突破二十億，都不能讓他興奮起來。
因為他的目標，從來不是什麼全球最厲害的導演，被世界影史所銘記啊。
在他16歲，人生第一部電影就大獲成功的時候，這些，不早就注定了嘛？他的目標，從來不是什麼金錢，獎杯。
唐汝成不記得哪本書上，形容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的壯舉。謂重開日月，再造新天。
這句話，有大氣魄，他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