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坐在梳妝台前的甦年錦瞅了眼窗戶便收回目光，繼續埋下頭去斷續讀著繪本，又一邊問道，“今天是最後一天了，之罔還沒回信？”
身後正幫著梳攏頭發的翠兒苦笑聲，“小祖宗啊，李公子這次運鏢可是去的蔽雨州，信是送過去了，可回信不也要許久嗎？不過小姐你也別擔心嘛，李公子說了新年聚會的時候一定會回來得。”
這點甦年錦自然是知曉的，但眼看著李之罔已出去了三個月，除了中間傳回道信就再沒有消息，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瞬時她就沒了再安心打扮的心思，手按在台上站起復又坐下，搖搖頭，只吩咐翠兒手腳麻利些，卻是家族擴張近一年，新年聚會已由原本的家族聚首變為了各行頭的年末匯報，而作為小掌櫃的甦年錦自然是忙上許多，不能再由著自己心思。
天快亮的時候，甦年錦終于是打扮完了，走到另張桌子坐下，把廚子上的粥菜擇了幾口來吃就覺得飽了，便招呼下人把餐具收拾下去，喚翠兒隨她一起出去接人。
甦家是在毗湘發芽的，親戚大半都在毗湘，但運鏢這麼多年在其他州也結識些朋友，只是往年甦家勢小，大多都是送份禮過來，但隨著甦家繼承了李家的大半勢力，已是黃雞變鳳凰，這些朋友今年都親身過來，不過甦年錦不太熟稔，都交由她父親甦岩接待，她主要接待的是兩家，一戶是張贛，一戶則是嶺南道的遠房親戚。
雖說和張贛有一番仇怨，但在甦年錦家族議事獲勝並佔據了半個汝森藥莊後，張贛也順勢改道，入了甦家的伙，如今算甦家藥行的半個話事人，只是和李之罔不對付。
至于嶺南道的遠房親戚就有些久遠了，這是甦年錦祖上的一個姑祖遠嫁到了嶺南道，這位姑祖念家，隔上幾年便要回來看看，因此有了一道比尋常親戚更為深厚的關系，如今這位不知道名姓的姑祖雖然已經仙逝了，但甦王兩家還算親密。
甦年錦有一間專門的書房，但從不用來看書，而是听取手下人的匯報，這也是她從二十歲開始接觸家族生意後有所影響力的象征，畢竟誰都知道甦岩只有這麼一個獨女，偌大的甦家總會落在她的肩頭，隨著甦家的聲勢水漲船高，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夢想踏入這間書房。
“張干事，這一年來辛苦你了，有你的支持，我們的藥行發展可是順風順水啊。”甦年錦埋頭盯著張贛遞上來的年末賬本，點頭鼓勵，隨即又抬起頭來，笑吟吟道，“誒，張干事怎地不喝茶水，莫非還念著之前的恩怨？”
張贛眼底閃過一絲怒意，隨即消散無蹤，應承著笑上句，忙把滾燙的茶水一飲而盡，把杯子放下後道，“小掌櫃說笑了，如今生意比起從前跟著汝森藥莊要好上許多，哪能再想從前的事呢？”
甦年錦不清楚對方的想法，但一年以來，張贛都是她說往東絕不去西，再加上賬本沒有絲毫作假的跡象，以往對張贛的戒心也漸小，不再提往日茬，轉而道，“今年我們在城中開了三家藥房，除其中一家因剛開業不久生意尚未有起色外，另兩家都算如火如荼，依我之言，我們不妨繼續擴張，不要只盯著毗湘，而是往其他大城發展。張干事覺得如何？”
“不瞞小掌櫃，這點我還確實有過思量。”張贛接過話頭道，“如今世道倉皇，藥行發展可以說正逢良時，像我們這種能提供穩定藥源和制藥技術的藥莊可謂少之有少，往外擴張正是應有之計...”
...
甦年錦和張贛聊了一個上午，最後決定由張贛負責調查可堪擴張的城鎮，然後匯集成文件上報給她。
在把張贛送走後，甦年錦伸個懶腰，一下趴在桌子上，這時翠兒走了進來，幾句話又讓她撐著桌子坐起，卻是嶺南道的親戚王家到了。
王家與甦家一樣都是生意人，但從來沒有透露過做得是什麼生意，只知道在嶺南道的柳葉城有一席之地。王家現在的家主叫王嶸，按輩分來說甦年錦應該叫他大伯，她曾在兆天年的時候見過王嶸一次，對方衣著華麗行徑卻夸張搞笑，讓她自那次之後就懷疑對方並非正經生意人，但王嶸的嘴巴極嚴，即便甦岩已把他灌得大醉，在一旁敬酒陪坐的甦年錦還是沒听到有關對方的任何，只知道王嶸喜得愛子，已取名王知危兆天年——兆天年）。
自兆天年以後，王家從未親身來訪，但每年都會有華麗耀目的珠寶、服飾送來，在甦年錦的強力要求下，甦岩並沒有使用這些財寶，而是鎖在了臥房的鐵箱里。但隨著甦家的再次興盛，王嶸又是來了，這一次他還帶來了另一個好消息，他有了一個女兒，已取名王知葵兆天年——兆天年）。
“大伯這下兒女雙全，可是艷煞死我了，我還愁著怎麼嫁人呢。”甦年錦在緊急抹了把熱帕以恢復精神後，很快就把王嶸請到了書房里。
王嶸修號“假腿”，自是斷了一根，如今便是續了條鐵腿，踩在書房的柔質木板上發出股不和諧的聲音，他坐下來道，“佷女天生麗質，自不用操心這個，屆時便是水到渠成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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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王嶸極為夸張地拍了拍大腿，以極為扭曲的神色道，“佷女也知道，我們兩家已有百年之好，不是尋常的姻親關系，有些話不能對旁人說，但卻是能對佷女說得。”
甦年錦神色一緊，瞬時想到各種可能，暗自咽下口氣，笑道，“大伯可是遇上了難事？有什麼能幫的，我甦家自不會袖手旁觀。”
王嶸等得便是這句話，順著竿子往上爬，邊思慮邊道，“我接了筆生意，涉及到黑獅城里的某位將軍，利潤雖可保後代無虞，但這失敗的代價也極其地大，便是想著先把知危和知葵送過來，待生意落成後，再把他倆接回去，佷女兒你看如何？”
甦年錦吁了口氣，她原還想著是要甦家出大血，結果只不過多兩張嘴而已，便一口答應下來，並詢問王嶸準備什麼時候把王家小輩送來。
王嶸嘆口氣道，“知葵如今還未滿五歲，卻有怪病纏身，我只能央著，這次回去後就請有名的醫師給她醫治番，最晚秋末送過來，到時候再提前寫封書信過來，佷女也好早做準備。”
“此事不急，大伯什麼時候安排好了再通知我便可。”甦年錦點頭道，于情于理她都不能拒絕，但心中也起了番思量，便道，“這人憑運勢起，就如甦家般一朝顯赫，但運勢終有頭，保不得又復為平凡，屆時大伯可不能辜負了我甦家。”
“自然！”王嶸一掌拍在胸口，露出少了半顆牙齒的門牙，笑道，“我王甦二家當守望相助，以成百代富貴，但有一家失勢，另一家則得盡力救接濟之。”
甦年錦听了，微微一笑，親自為王嶸斟上杯茶，這人啊，一旦有了身份，說得話便如潑出去的水，再收不回來，而這也是甦家被滅門後甦年錦第一時間決定前往嶺南道的首要原因。
...
在連續接待完張贛和王嶸後，甦年錦並沒有歇息，又听了其他人的匯報，隨後才在暮色將深時趕往祖宅，陪同其父親進行一年一度的家族聚會。
總而言之，聚會進行得十分順利，毗湘城的老派豪族都對甦家這枚升起的新星釋放出了足夠的善意，派人送上了各種禮物，但不知為何，甦年錦只覺得疲乏，或是因為從前親朋相聚的時節已融進了商業的糾葛和利益的輸送，因此，在例行公事後，她很快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退下，重新回到書房中。
她靠在椅子上，喘上口氣， 眼神有些離散。和從前熬夜看繪本的時光一樣，這一年來她也經常熬夜，或是睡得晚，或是起得早，但已不能再看繪本，大半的事務已徹底侵佔她本就不多的休閑時光，以致她在今天的晚上還得繼續處理公事。
甦年錦休息了一會兒，感覺精神緩上些，便從旁邊拿起一份賬本，她知道手下人已經看過，但就是不放心，總要親自閱覽一番。忽得，傳來門吱呀作響的聲音，她沒抬頭，嗔怒道，“翠兒，不是說了嗎，不要在晚上的時候打擾我。”
她這間書房只有三個人不用敲門，一個就是翠兒，另兩個則是她的父親甦岩和李之罔，只是甦岩還在聚會上，李之罔尚未歸來，那麼還有誰呢？
“那我退下？”
甦年錦一下抬起頭來，來人不是李之罔還又是誰。她快步走上前來，拉住李之罔坐下，有些不滿地道，“說是今日回來，你可真能拖時間，一定要快到了明日才到。”
李之罔無奈地攤攤手，一邊去拿茶杯倒水，一邊道，“沒辦法，葛礁固在蔽雨州不慎落水，落下了病根，只能緩上陣養上幾日，這都才堪堪趕回來。”
甦年錦听了不置可否，葛礁固現在算李之罔的人，若真有什麼事一定會告訴她，既然只是幾筆帶過，自然是再修養陣便可。她轉而道，“辛苦回來，可有吃東西？我這邊拿了幾盒點心，本是準備餓了自己將就吃的，你先吃上點。”
說著，她回到書桌坐下，從桌下拿出兩盒小方塊樣的粉綠摻雜的甜品，隨後又喚翠兒進來，吩咐她讓下人去做頓簡餐。
李之罔沒有推辭，極其自然地拿起塊點心吞下，又飲下杯涼水，道，“我離開時不就說了嗎，不要事事親為，手下人能干好的，姐姐只要總覽便可。”
“哎，實在改不過來。”甦年錦撇撇嘴，看李之罔還在盯著她，只好道，“那行吧，我盡力，主要誰也想不到我甦家能有這番光景啊。”
聞言，李之罔也是默默點頭，從前鏢行業務可是甦家的支柱，如今雖更加勢大，但鏢行地位已大不如前。
他再拿起塊點心，漫不經心地道，“《春秋劍》練得如何了，我記得大概再有一個月的時間就要到華瓊劍派的入門測試了吧，姐姐準備好了？”
一說起這個，甦年錦就垮下臉來，她有太多的話想說，但最後只是搖搖頭，道，“一點進步沒有。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明明我的恩惠在五指，修劍應該一馬平川，但卻毫無天分可言，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辦了。”
對于甦年錦在劍道上毫無天賦一點，過去一年的授劍時間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且更為致命地是，李之罔之前在沈清的洞府中曾經得到一本五指專用的恩惠法，給了甦年錦之後卻毫無反應，這讓他不由地懷疑甦年錦的恩惠是否根本就不在左手五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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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門測試眼看就要來，李之罔便道，“接下來的一個月我也不出鏢了，便留在府里，再教姐姐一個月，成與不成全憑天意，姐姐記得留好時間。”
“行啊，不愧是我的好弟弟。”甦年錦笑笑，過去的一年李之罔不知道說了多少次要放棄她，但最後總是會把扔飛的劍撿回來，再教她，即便她一點進步都沒有。
既然說起了入門測試，李之罔便轉而問道，“姐姐和于貞進展如何了？”
“還能哪樣，就那樣唄。”
實話實說，甦年錦對于貞的興趣並不算大，主要還是看上了對方長老愛孫的身份，只是一路打听外加親眼所見，于貞品性不差，終歸是個良配，她還是要加把勁通過入門測試才行。
說著，門外又響起敲門聲，卻是下人送飯過來，李之罔答應一聲，邁步出去接，于時甦年錦才注意到他身上多了個新物件。
她指著李之罔腰間的葫蘆道，“怎地，年紀輕輕也染上喝酒的爛習慣了？我可先給你說好，不要事事都學那些老鏢師，說不得就被帶歪了。”
“姐姐你這...”李之罔把飯菜放到桌前，無奈笑笑，“這出門在外總是不免跌打損傷，我這壺酒是專門消毒用的，可不會輕易喝，再者說了，這酒烈度不小，我來那麼一小杯都受不了。”
甦年錦一听，知道是自己錯怪了，但她可不會承認，便道，“那就好，反正我是先提醒過你了，要是以後被我發現染上酒癮，拿你是問。”
相處久了，李之罔已弄清甦年錦的脾氣，故並不在意，一邊吃著飯，一邊道，“我還發現件事兒，要請姐姐拿個主意。”
“你說唄，我們倆的關系，還要介意不成？”
“老方，他不是跟著我在鏢隊嗎，這次，我發現他又開始賭了，沒賭大的，全是小數，你說有什麼法子能讓他徹底不賭？”
“這...”甦年錦知道方削離是李之罔過命的兄弟，不能想陰損法子，沉思陣，道，“給他結門親事，讓他婆娘管錢？”
“這法子還當真不錯。”李之罔放下碗筷，他回來的路上都在思量，沒想到甦年錦一下就想了出來，但越想他也犯難起來，道，“這恐怕不行，老方是南洲半妖，不受中洲人待見，這是其一；再者，老方曾結過一門親事，還有了個孩子，只是妻孩都被亂軍屠戮，現在恐怕沒有這個心思。”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甦年錦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你去做他的思想工作，讓他安心成家。然後我再放出消息來，就說方削離成親後會送給親家一份大大的賀禮，我就不信偌大的毗湘城就沒有見錢眼開的女人。”
“那行，就這麼辦。”
既然甦年錦接下了這事兒，李之罔也不反對，吃完飯便去找方削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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